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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在担任乐团的指挥,差不多和许维哲现在一个待遇,什么年轻有为、后生可畏、鹏程万里,什么赞语都不要钱地往我身上贴。这是事业,我在爱情上也得意,遇到了谌言,爱上她,她刚好也爱我。我求婚成功,见了家长,婚礼的日期也敲定了,我觉得天下最幸运最幸福的人非我莫属。有一次,去外地演出。你知道的,舞台上的灯光很强烈,哪怕是冬天,站在灯光下,也像烤一样。指挥一场音乐会下来,里面的衣服几乎湿透了。我通常是一下来就换衣服,然后喝一杯温开水。那天,我的助理也像往常样帮我把水准备好,温度也适宜,我喝完,就去参加庆祝酒会。那种酒会,不会提供烈性酒,我的酒量还可以,几杯下去一点感觉没有。我好像就喝了两杯,谌言来电话了,问我哪天有时间,她要和摄影师预约拍婚纱照。接完电话,我直接回酒店了。洗澡的时候,头就开始晕沉沉的,视线模糊不清。我没等头发干就睡了,醒来的时候,我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其实也不算很陌生,她是我乐迷俱乐部里的一个活跃分子,我见过她两面,有时会在微博上和她互动一下,过年过节也会发个祝福什么的。没错,我们俩都是一丝不挂,鼻息间是成年男女都明白的那种气味。很明显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告诉我,是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的。我看了下她的手机,昨天深夜确实有我的一个来电。她看我如遭雷劈的样子,反过来安慰我,说她就当做了个美梦,让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事。我愧疚地送她去了高铁站。她为了看我的音乐会,特地坐高铁过来的。”
房楷低下了头,双手插在头发间,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再次重温那一夜,仍然觉着匪夷所思。那些电视里的狗血情节,怎么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呢?
“她走后,我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很久。冷静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别人算计了。不说那两杯酒对我没影响,就是我喝醉了,也不会酒后胡来。谌言常说我一醉就变得很高冷,谁喊都不理睬,直接上床睡觉,不像有的人,又是嗨歌,又是乱语,还有人嚎哭,像疯了一样。如果排除了酒醉,那还有什么能让我在失忆迷糊的状态下干出失控的事呢?”
“下药?”盛骅脱口说出两个字。
房楷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我托了当地的朋友,帮我找了个熟悉的医生,为我检测了下血液。医生说我的血液里是残留着一点迷药的成份,幸好没过48小时,不然就查不出来。这种药有很多种,无色无味,对人伤害不大,遇液体就融解。我吃的这种,带有催情的效果,药效来得慢,但药力猛,身体不受控制,会产生幻觉,事后,记忆模糊。我是十点以后药效上来的,那么下药的时间差不多是我演出后。演出后我只碰了两种液体,一种是更衣室里的温开水,一种是酒会上的酒。酒会上的酒是随机拿,没办法下药,因为不确定我会拿哪一杯。那么就只有温开水了。指挥是有独立更衣室的,除了我的助理出出进进,别人很少进来。助理从我做指挥就跟着我了,好几年了,不会是他。事情到了这儿,几乎就走进了死胡同。更衣室里没有摄像头,演出的时候,人员很杂,谁也没注意到谁进过我的更衣室。我喝的杯子,助理已经洗过,什么指纹也抹干净了。报警么,好像有点小题大作,在别人眼里,我没什么损失啊,反而把事捅大,对我的声誉很不好。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下药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你就没想过那个女生有问题?”盛骅问道。
房楷沉重地点了下头:“当然有想过,但电话确实是我主动打给她的,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证明她是独自一个人。我想大概是药效发作时,我想给谌言打电话,误拨了她的号码。”
“这么巧?”无数的事实证明,所谓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事情过去两个月了,我的生活还和以前一样,除了感觉有点对不起谌言,但我不是故意的,也就没有太多的罪恶感,我想那估计是谁的一个恶作剧。时间一长,那件事我就自动从记忆里删除了。我还是太天真了。”说到这,房楷捏了下眉心,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人家说出来混总要还的,真是不假。好像是一天的傍晚,那个女子给我发了条信息,没有文字,就一张怀孕化验单,算日期,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当时眼前就一黑,整个人都傻了。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她觉得我是父亲,这件事应该让我知道,但她不要求我负责。这是她不要求我就不负责的事吗?我全神贯注地和她来来往往的发着信息,没注意谌言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所有信息的内容她都看到了。谌言悲哀地对我说,我出规一次,她可以原谅我,但是现在有了孩子,她再豁达、再大度,也无法忽视孩子的存在。我是爱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当晚,她就搬了出去,一周后,她给我寄来了离婚协议书,然后出国,从我的生活里走了个干干净净。我找到那个女子,恳求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可以给予她丰厚的补偿,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没有感情的结晶,是不会被上苍祝福的。她对我泼口大骂,说她要告诉媒体,我是个卑鄙无耻没有人性的家伙。我以为她是一时的气语,没想到第二天这件事就上网了。我整个人都被妖魔化了,什么诱拐乐迷上床,搞大肚子,逼其堕胎,老少不忌,只要和我接触过的女性都不放过,还说我磕药、酗酒,性格粗暴。舆论像潮水般迅速就将我淹没了,都没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人家不单有怀孕的化验单,还有我和那个女生并肩离开酒店的照片。我不敢出门,不敢接电话,演出也无法继续,我的指挥事业也无法继续。毕竟是公众人物,私德这么有亏,怎么配站在公众面前?我颓废了差不多一年,才重头来起。”
“那个孩子呢?”对于一个盛名下的指挥,放弃一切,重头来起,这不是表表决心,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房楷冷冷一笑:“人家说有我这样的父亲,连孩子都觉得可耻,他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
“什么意思?”盛骅蹙起了眉头。
“可能是流产了,也可能就根本没有过孩子。”房楷讥诮地耸了下肩,“这不算惊悚,最惊悚的是我离开乐团后,新指挥一上任,不仅没开除我的助理,反而给他升职了,而那个女子成了新指挥乐迷俱乐部的部长。这下子很多事就说得通了。用那位新指挥的话说,有的人是不坏,但他挡着别人的道,那他就成了个无恶不赦的大恶人,必须除之而后快。”
“他为了挤走你,先用升职贿赂了你的助理,然后买通了那个乐迷?”盛骅总算理清了所有的脉络。
“我根本没有给她打电话,是她算好我药效发作的时间,来敲我的门。那通电话是她进房间后用我的手机打到她手机上的。这是我后来调出电话记录,再对照她进酒店的时间才得出的结论,只是当时人太慌,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后来,我有遇见到她,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了吗?呵呵——她说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和我上床,是她自愿的,虽然主意是新指挥出的,但她喜欢我。事后,只要我主动给她打一通电话,关心点,温柔点,不管那位新指挥说什么,她都不会配合他。可是我却对她不闻不问,像恨不得那一夜根本就没发生过,她这才怒了。哈哈,说得她好像是不得以而为之,而我完全是自作自受。”
房楷是名人,女子只是一个乐迷,不管事实是什么,人们只会觉得女子是弱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一开始捅出来,杀伤力一般,就是个一夜情,没什么,可是扯上怀孕、堕胎,舆论必然一边倒。即使房楷证据成堆,也洗白不了自己的。只能说设计这一切的人,心思很缜密,用心够良苦。“那个新指挥是谁?”
房楷轻蔑地一挥手:“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上来的人的名字会污了你的耳朵。他是把我挤走了,结果呢,他的心根本没放在音乐上,和团员关系恶劣,演出时频频出错,生生地把国内挺有名气的乐团搞得声名狼藉,门票都卖不出去,几年不到,就被乐团扫地出门,现在,也不知沦落在哪个小乐团里混着。那个助理和乐迷,也消失了。当然如果刻意去找,是会找到的,但我不屑于在他们身上大费周章,因为他们不配,他们太恶心。这一切,我只当是生活的磨练,我可以不做指挥,但我在别的领域一样发光发热。看,我成功了!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报复!可我也不算胜利,我失去了谌言,本来我们应该开心地结婚,恩恩爱爱地过日子,说不定我真的做父亲了······”房楷的声音突然一哽,“没有谌言和我分享,什么样的成功都没有意义。”
盛骅的心狠狠一恸:“现在谌言不是开始和你联系了么?”
“可是这么久,一夜又一夜,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我看不见她的人,听不到她的消息,你知道有多煎熬吗?”房楷向后靠向沙发,捂着脸,双肩颤动,盛骅看到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背滴落在膝盖上。
盛骅默默地走到阳台上,青灰色的天穹下,四面八方都是明亮的灯光,街上是日日不变的车流与喧嚣。很忙碌,很欢腾,很充实,看着就像生活处处充满着希冀,让你一步也不敢停留,可是谁不是在奔跑中,边失望、边绝望地咬牙撑着呢!无论哪个行业,都存在竞争,良性竞争还好,技不如人就拱手认输,就怕那些卑鄙的人玩阴的,输得很惨,还不知输在哪里。后来是挺过去了,像房楷这样,又如何呢,伤害已经造成。再坚韧,再洒脱,终还是意难平。比如古典音乐,生活的磨练是可以把音乐诠释得更加丰满,可是如果选择,谁也不想经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里的暴风骤雨,更愿意地在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里徐徐泛舟。人们愿意坐在台下看台上演绎别人的精彩人生,却希望自己的一切安宁静好。只是命运哪里给你选择的机会,遇着了只能认命。
其实万事都通在一个“利”字上,一涉及到利益,一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就忍不住露出本来的嘴脸。盛骅扭头朝客厅里看了看,房楷已经不在沙发上,洗漱间里传来水声,大概去洗脸了。房楷被人算计,是挡着别人的道,可是江老师年纪这么大,身体也不好,毫无竞争力,他碍着谁了呢?
盛骅走进客厅,房楷也从洗漱间出来,情绪已经平静了。盛骅把自己的疑虑和房楷说了。“我们会不会想多了?”
房楷坚定道:“不管我们是不是想多,那瓶斐泉出现得很蹊跷。江老师这事和我那件事的性质不同,我受伤的是事业和心灵,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如果是下药,那就是谋杀。”
“我们报警吧!”盛骅双眸一凛。
“好,以大剧院的名义报警,警察是专业人士,任何蛛丝蚂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我现在担心的是,都过去好几天了,那药在江老师的血液里还有残留么?”房楷忧心忡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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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剧院这一周都有演出,又是演奏家,又是观众,人很杂,警察也就没大张旗鼓地来,只来了两人,穿着便服,开的是普通的家用车。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也差不多,稍微高点的姓刘,是队长。一看到盛骅,刘队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好几下:“盛教授,好久不见。”
盛骅愣了一会,才想起那次沙楠他们仨在酒吧喝醉打架闹事,当时也报警了,好像来处理的就是这位刘队,两人当时还聊了会音乐。
提起音乐,刘队嘴角抽得更凶了。他本来偶尔兴致上来,还听听轻音乐,那天,盛骅向他普及了下古典音乐是如何如何神圣,演奏家们的手是如何如何重要,他听得眼前金星直冒。后来,再听音乐,就感觉自己亵渎神灵般,他只得改听京剧了。京剧是国粹,胡同口修鞋的大爷也能哼几嗓子,很接地气,听着也亲切,没一点心理负担。
一回生,二回熟,盛骅和刘队也算熟人了。熟人好办事,盛骅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点。报警的事,房楷只知会了保安队长,其他人都没惊动。房楷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通,刘队和同事边听边做笔记。虽然是仅凭一瓶斐泉做的猜测,刘队却没有觉得他小题大作。他调看了排练那两天大剧院的全部监控录像,也找了很多人询问,一切都非常正常。候场区的瓶装水现在还有几瓶,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很家常的国产牌子。负责购买的后勤人员说,这些年大剧院都是喝的这个牌子的水,由超市直接送过来。江闽雨喝过的那瓶斐泉,早被保洁工收走扔进了垃圾桶,想查个指纹什么的也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江闽雨的血液检查。
那是希望吗?盛骅和房楷不由地对视了下,心都沉甸甸的!那些迷药,最长在体内停留四十八小时,快的几个小时就排出了。
天可怜见,那天江闽雨送过来急救,医生抽了几管血化验,后来又等德国那边的医案,准备结合治疗,那些血还保存在化验室的冰箱里。听了刘队说要重新检测血,主治医生一怔,表情有些古怪。
刘队铿锵有力道:“虽然江闽雨的身体非常不好,但是哪怕他还有一口气在,除了凶手是命运,我们无能为力,如果下药的事被证实,我们都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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