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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陶家大院中,那排场的寿宴仍在继续。
没有人知道老寿星去了哪里,只是以为这位老人不胜酒力,已回房小睡了。
白发如银的老夫人被孙媳搀扶着,正乐呵呵地将糕饼递给两岁的小玄孙,又嘱咐婢女留些陶须公爱吃的糯米粥给老伴醒酒。
宾客亲友起坐喧哗,梳冲天小辫的孩子们绕着桌脚捉迷藏,追逐来去。一切都是美满而欢腾的场面。
阿鸦无精打采地耷拉下翅膀,趴在桌上,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吃那些大鱼大肉了。
“这下事情可闹大喽。这个老头啊,一定是回去和年轻时候那个姑娘表白的。”
她心里清楚,陶须公年少时也算是个出色的后生,与蝶儿表白后,不出意外必定会娶她。这一来,他就不会遇到现在的老伴;既然没有现在的老伴,那么他的儿子也就不复存在,自然,也谈不上孙子、重孙子——那岂不是相当于把他们生存的机全部剥夺了吗?
而造成这些的根源,竟可能只是自己一时任性,与掌柜的打了一个赌而已!
阿鸦一时不明白,假如这热闹的一家突然凭空消失,与自己会有多大的关联。按照掌柜的之前所说,这一切因果,都是世人自己的选择所致。也就是说,这一切也可以理解成,假如陶须公原本就和蝶儿走到了一起,则不论是后来陶须公的子孙满堂,还是蝶儿生活困苦、或是陈不四前来讨钱等事,皆可以看做从未发生过。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六十年的时光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改变一个月前之事,就可能天翻地覆,若是改变六十年前的一桩事,那就很可能是沧海桑田的剧变。”原初在一边低声道。
“掌柜的,有没有办法阻止陶须公改变过去的事情?”阿鸦走近原初,“扑棱“跳到他肩上,低声道,“你已经赢了,要我干活我便多干活,绝不抵赖。不过……为了一个赌,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总是不好……”
“赌是咱们两个打的,但也得那位老先生自己甘愿方可。改变这样庞大的因果的确有些麻烦。”原初无奈地笑道,“然而,蝴蝶小筑从不做反悔的生意,已经做成的交易,除非是在更前的时间点上被其他的事情所改变,否则没有其他的办法撤销。”
“何况,这样一来,在座的这些人原本就没存在过,又何谈是要了他们的性命呢?”
“原本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变得"不存在"了,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比死了还要让人觉得害怕。如果是我”阿鸦急道。
忽地,她想到——既然做过的交易可以在更前的时间点上被改变,那么如果能够回到过去,阻止陶须公与原初进行交易,那么是否就可以避免这一系列因果的变化?
而自己若是后悔与原初打赌,愿意与原初交易而回到过去阻止陶须公的交易,是否意味着自己有了最遗憾的事情?
阿鸦脑中一时间出现了许多记忆的面孔。简嫣、曹步蟾、解琴心……他们与原初交易的结果已经既定,应是无法改变的了。到底哪个,才是她为之而感到最遗憾的呢?记得掌柜的说,只要自己有了最遗憾的事情,就可以获得自由。为了自由把这些当作自己最遗憾的事情,是否值得呢?
她思考良久,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她’呢?作为咱们的死对头,她有没有办法来逆转这些交易呢?”
“也许……会有吧。”听阿鸦说到慕双,原初脸色略微一变。
世间有很多人以为原初有不老不死之身,因此对他敬重有加,言听计从。殊不知,那是因为他和她,均是自寂静之墟来至外界的人。
而原初的眼睛仅仅能看到慕双,而看不到常世的事物,亦是缘于如此。
一千一百年前,他以盲人的形象初次来到人间时,是二十二岁的青年。而时至今日,他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当初的“蝴蝶小筑”,不过是常世的一间最普通的逆旅客栈而已,也是如今这间神秘小店的原身;而当年那个风尘仆仆,来历不明的盲眼青年,也不过是那里一个最普通的旅人。甚至那位店主曾见他身无长物,心中同情,还少收取了他七文钱的住宿钱。
而那位店主,最终却成为了第一个与原初签下契约的客人——他恳求原初让自己回到过去,只为改变自己因一个误会,失手杀害挚友的事实,却因在与他的交易中魂魄之力耗尽,最终死于非命。
由于契约中,那位店主曾将蝴蝶小筑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从此原初便成为了这间小店唯一的主人。他可利用时空转移的法术,让本已不存在的蝴蝶小筑出现在任意的地点。随着更多的客人来到蝴蝶小筑,不断因各种缘由与他做出交易,他开始把当初店主少收取自己的七文钱,作为第一次交易的筹码,而从第二次交易开始,他将会收取客人的魂魄之力。
接下来这一千一百年间,慕双常常会来到常世,尽一切可能搜寻着他的踪迹。在上弦月之夜,她往往在原初与客人进行过数次交易后突然现身,试图说服客人放下自己的执念,或是阻止他获取客人的魂魄。
在数千次他与她的正面交锋中,两人互有胜负,却始终未曾罢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进行着漫长而无穷尽的追逐。
慕双身上自有的灵力,可切断常人与蝴蝶小筑之间的感应。每当慕双在寂静之墟恢复灵力,来到常世间时,世人的遗憾便很难被原初所感知。即使是与原初做过交易,心中仍有后悔之事的人,在慕双灵力强盛之时,也有办法去缓解他们心中的悔恨。
现在,原初已经并不会特别担心这些了——因为他希望做的事情,只需要再收集到少量的魂魄,就将会最终完成。
被执念与懊悔所困的魂魄,拥有最为强大的力量,恰好可为他所用,这便是原初搜集它们的缘由。而经由与蝴蝶小筑的一次次交易,那些魂魄的主人多半已到了执念最深,悔意最盛的时候——这正是原初所希望达到的目的,成为蝴蝶小筑主人的初衷。
此时,距离陶须公与原初进行交易,已马上就要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原初左臂抵在桌上,微微抬头,陷入沉思。阿鸦眼见未得到原初的回应,绝望地闭上眼睛。
待一炷香时间过去,眼前欢乐的场景,即将化作乌有。
随之而来的,大概还有一切因果,对原初造成的沉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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