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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氏听她说话,起先还是面带笑容的,可是越往后说她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到了最后面上已是挂了几分冰霜之色。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几案上一顿,独孤氏冷冷的瞧着司徒凝冰,好半晌才语带讥讽的道:“你长得像你姨母,可这性子却跟我七妹有八成相似。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成日价的动心眼,你们不嫌累的慌!”
对于祖母突如其来的怒气,司徒凝冰也不想解释些什么,依旧平静的微笑道:“孙女怎么能同先太后相提并论?至少,我明知丁家姐姐是宗妇下下之选,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千方百计的拆散一对有情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哥受相思之苦的折磨而什么都不做!”
“你放肆!”独孤氏闻言脸色大变,一掌狠狠的拍在了几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和茶具齐齐跳了跳,一部分茶水跃了出来顺着几面,“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面上。
相比怒容满面的独孤氏,司徒凝冰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一种唾面自干的从容的淡定。祖孙二人对峙良久,独孤氏瞧着对面笑容始终没有一丝僵硬的女子怔怔的出神,恍惚间听到一个柔和却坚定的声音,“祖母,您已经为了当年的沉默内疚后悔了二十多年,难道您还要因为沉默再继续内疚后悔下去么?”
独孤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脸上现出疲惫之色,最终轻叹了一口气对司徒凝冰身后的见怜吩咐道:“你先出去。”
见怜并没有动,只是小声唤了一声,“小姐?”征询司徒凝冰的意思。
司徒凝冰没有直接回答见怜,只是指着厢房中伺候的钟嬷嬷和另一个老妇人道:“祖母既叫我的侍女出去,那么这两位师父留在这里也不合适罢?”
独孤氏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却还是解释道:“她们俩是我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在我身边,但凡我知道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也没什么可回避的。”
“见怜自幼与我一同长大,不说我知道的都瞒不过她…”司徒凝冰语气淡淡的,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可我要她知道的,她就必须知晓!”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良久独孤氏才才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道:“当年凤仪若有你一半的心性想必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叹息了一会儿,才无力的道:“说罢,你想知道些什么?”
司徒凝冰见她终于松了口,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就问道:“独孤秀是不是无忧所出?”算一算独孤秀的年纪,可不正与母亲说的舅父外放平原太守的年份相符么?调戏无忧、被外放了十五年、独孤秀不是小杨氏生的、过两个月就满十六岁…这一切难道是巧合不成!
当独孤氏摇头的那一刻,司徒凝冰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切还真的只是巧合,可独孤氏接下来的话叫她知道,自己没有想多,只是想岔了。
“那孩子不是无忧生的,她的生母是无忧的侍女,唤作朝露。”独孤氏既然将这个掩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如打开了话匣子般同司徒凝冰倒了出来,“当年阿仁一直对无忧的事情耿耿于怀,最后终于被他查出无忧未死还在我这儿出家的事情,便趁着回京述职的当,想方设法的想从我这儿带走无忧。我一来碍着独孤氏的规矩不能让他乱来,二来无忧已心如止水一心修行,根本不愿跟他走,所以他来了几回都被我挡了回去。谁知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也不知怎么勾搭上了无忧的贴身侍女朝露,竟趁着一天夜里朝露给他留了门偷偷溜到了无忧的厢房里……”下面的话大概有些难以启齿,独孤氏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司徒凝冰也不想知道细节,她只问了重点,“那…为何最后是朝露生了独孤秀?”他舅舅是知道独孤家的规矩,对无忧有执念还可以理解,但连个侍女都不放过,就不是禽不禽兽的问题了,这对独孤氏的男人来说就是知法犯法,简直是不要命的路数!实在不太像她那外表高大英俊内里有些胆小怕事的舅舅。
“那丫头…”独孤氏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明知阿仁接近她不过是利用她接近无忧便来了个将计就计,趁着自己当值那晚将阿仁放了进来,也是阿仁自作孽怕无忧不从就是先给了朝露一包迷药让她找机会给无忧喝下去。那丫头果然照办,结果无忧睡死过去了,她将她藏在了房里的大衣柜中,自己熄了灯躺在了无忧的床上。阿仁不知道,又黑灯瞎火的,就……”就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司徒凝冰听了倒是有些欣赏独孤秀的生母,虽然这样的丫鬟该拖出乱棍打死,不过撇开“忠心”二字不论,这个朝露的倒是颇有几分大将之风,可谓有勇有谋,竟将自己主子和一个国公爷耍了个团团转。
“也不知该说她运气不好还是无忧运气不好…”独孤氏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无忧原本是睡过去了的,大概是药效过了又或许是放得不多,总之她睡到半夜就醒了……”
司徒凝冰掩口轻笑,“我看是舅父运气不好。”故事说到这儿差不多也都清楚了,只是…她瞧了眼即使是出家修行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头发却依旧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的独孤氏,不由问道:“像朝露这样背主的丫头就是寻常的高门大户也是容不得的,就算留了一条性命被远远的发卖是跑不了的,更别说在咱们家庙出了这样的事,您…”不管是为了独孤仁还是司徒家的名声,朝露都留不得,自己这位祖母就是再吃斋念佛一百年在家族和一个丫鬟之间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家族,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容许独孤秀出生?
这些话司徒凝冰没有说出来,但独孤氏哪有不明白的?她似乎是不愿意提起自己当年的失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当初出了这件事之后,我就让人将朝露看押了起来,打算天一亮就送到我的陪嫁庄子上,哪怕是造孽我也不能留着这个不安分的丫头!谁知无忧猜出了我的打算,趁天没亮就偷偷把人放了!”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卖身的奴婢,能跑到哪里去?”司徒凝冰倒是好奇,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但凭祖母和舅父手上的人不至于连个无依无靠的丫鬟都找不到罢?
“弱女子…”独孤氏冷冷的哼了一声,“能在深山老林里待一年的,她算哪门子的弱女子!”
“您是说…”司徒凝冰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她藏在了后山?”这个朝露还真是个人物,明知自己跑不掉索性不跑在后山躲起来。一来,后山多猛兽一般人不会去。二来,想必祖母和舅舅都不会想到朝露竟然就躲在眼皮子底下。“那后来您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回独孤氏沉默得更久,最后还是在屋里伺候的钟嬷嬷看不下去,替她说道:“这之后的事情,说出来怕脏了老夫人的口,还是老奴来说罢。”见独孤氏和司徒凝冰都没什么意见,钟嬷嬷便将朝露如何在后山躲了一年又如何被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司徒凝冰说了。
“孙小姐,您前面也说了朝露一个弱女子她即便是躲在后山咱们找不到,可她要活下去就要吃穿有地方睡觉,为了这个她就勾搭了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她既是无忧的大丫鬟姿色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别说是个猎户就是见惯了美人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也未必经得住。那猎户在后山给她找了出隐蔽的洞穴,又隔三差五的借着打猎的名义进山给她送些吃穿用具,及至后来发现她有了身孕,那猎户以为是自己的骨肉更是殷勤照顾。就这样遮遮瞒瞒了将近十个月,待到临产的时候那猎户请了相熟的产婆进山给朝露接生,又塞了些钱给那产婆做遮口费,谁知那产婆一转身就将消息透给了那猎户的娘子。那猎户娘子也是个厉害的,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叫了娘家兄弟跟着自家男人进山摸清楚了地方,第二天就叫齐了娘家亲戚十几号人一起进山将朝露母女拖了出来,非说朝露是狐狸精变得要把她和刚出生的女儿绑村口烧死,恰巧被咱们寺里下山采买的几个师父给撞见了,有人认出了朝露回来禀了太夫人这才救下了她们母女。”
“朝露是留不得的。”独孤氏接口道:“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就命人给她灌了一碗乌头下去,当夜就在山脚下埋了。至于那个孩子…”独孤氏有些后悔的道:“我终究没忍心,原想找个好人家送了,想着毕竟是阿仁的骨肉总该叫他知晓,便给他捎了封信。也许是天意,你舅母刚出生的女儿恰好夭折了,她又因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你舅父知道朝露给他生了个女儿之后竟派了心腹家人来我这儿要把她带到平原去。我原是不同意的,独孤氏的族规第一条便是庶出者死,这事儿万一走漏了消息不仅孩子没命,连你舅父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这辈子在族里都抬不起头来。可耐不住你舅父信中苦苦哀求,说是你舅母忆女成狂不吃不喝的眼见着就要跟孩子一起去了,他实在没法子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求我看在佛祖的面子上救你舅母一条性命。”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当时以为他到底是念着父女亲情这才想把孩子要回去,况且我再不喜欢你舅母那也是一条性命,一时心软便让你舅父的人把孩子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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