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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亭郁心中尚存一线希望,虽觉此事绝无可能,也由他去了。才将灯烛点起,摇摇欲放之际,忽然四面城下,皆响起渺茫歌声。细听之下,竟是一首古老的千叶歌谣:“故乡的河流,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着缰……”
这曲子在妺水边流传极广,人人会唱。西军当此兵败苦寒之际,听到如此缠绵思乡之曲,无不怆然泪下。虽有心志坚定之士向城下放箭,但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如何遏制得住?
小亭郁自知大势已去,连道:“罢了,罢了!”从扶手中取出一支小小机关藏入袖中,箭头对准了自己心口,以免城破时受人侮辱。
城下苍凉的歌声仍不住传入耳中:
“来到这遥远的地方,
花儿再也不开放……”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许久之前,这首歌曾被一位白发苍苍的歌者唱起,他在其蓝王宫中,与屈方宁一同听过。
那时他还是个一无所长的瘸子,一想到要继承父亲的军队就头痛。为他的不上进,母亲夜里不知哭了多少次。那时屈方宁也只是个奴隶,足上系着铃铛,身上烙着印记。后来父亲不幸身故,他心中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得咬牙接过大任。他天性便不好斗,时至今日,仍觉十分勉强。如今二人都已统领千军,多年风霜雪雨消磨,却不及当时万分之一快乐。
他缓缓睁眼,看那一盏昏黄天灯,从阴云中渐次穿过。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哨声响起,城西方向一阵骚乱。亲兵入帐急报:“援军到!”
小亭郁心中剧烈一动,忙出帐看时,见城西火光点点,杀声不绝。孔雀城三面高墙,唯独城西毗邻葛木苏河,此时河水早已干涸,河床深达数丈,便是放下绳梯供人攀爬,入城也非易事。他当日夺城,便是从倚靠弩塔制高,从河床上发动奇袭。如今攻守反转,柳狐自然深知此理,在他当日登临之处布下陷阱人手,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西军弩箭不足,何况人在高处,无异于一个个人肉靶子,地势不利之极。但外援一旦来到,敌军前有天堑,后有追兵,那就极为不妙了。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待他上了城头,举目一张,只见城下黄尘飞舞,旗帜高扬,援军足有三千人之众。为首之人身骑白马,手中长弓光焰如火,赫然便是屈方宁。
小亭郁一怔之下,即传令:“除城门守军原地待命外,全体向城西进发,接应乌兰将军!”
柳狐倒也反应敏捷,得知屈方宁来到,立即向西面加派人手。哈干达日更是亲率兵马,从左翼包抄过来,连声高叫,企图一网打尽。乌兰军人数不敌,且战且退,西军倾囊而出,一面放箭阻断敌军,一面铺下绳梯、网罾,施以援手。天光微亮之际,乌兰军已然入城,有惊无险,损耗甚微。其带来的一批粮草补给,因其沉重难以携带,却有半数遗落在河道里。
柳狐见追之不及,命人将地上遗物拾起,教手下士兵向城头高喊:“多谢乌兰将军赐粮!”
屈方宁立在城头,一箭将一名运粮小兵射死,笑道:“依稀听见贵军大唱丧歌,还以为柳狐将军年老体衰,连日征战,终于呜呼哀哉,特备了一份丧仪,巴巴的连夜送来。大家又何必客气?”
毕罗军听他污言秽语,辱及主帅,无不大声喝骂。柳狐止住众兵,微微笑道:“在下与乌兰将军交情匪浅,设若真有何不测,将军将自己大好头颅送来,也了却在下一点心愿。”
屈方宁摘下背上长弓,向他摆了摆手:“柳狐将军,你见我人来得少,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告诉你,趁你在这儿钻墙打洞的空当,鄙国三十万大军早已踏破天山,将你那些鸡零狗碎,杀得片甲不留。你有空和我逞这些口舌,不如回去一趟苏颂王宫,把你们那些王亲国戚,皇子皇孙,一并布置了后事罢。”
俄而天色已明,西军众将前来与屈方宁厮见,均喜不自胜。城中士兵烹肉大啖,无不欢然。有几个年轻将领与屈方宁向来交好,此时便拉了他手,问他如何来得这般凑巧。屈方宁道:“柳狐数次向牧场增兵,孔雀城中又不见信来,料想境况有些儿不妙。我原想攻后其背,咱们内外夹击,先把那狗日的王子砍下马。因一些缘故,只带了三千人。也亏得人少,昨夜赶到里外,正碰见老狐狸嚎丧。我初时还不知所以,见你们将军点灯求救,这才动手。”
众将听了,忙将虎头绳推出,称他这一战居功至伟。屈方宁笑道:“别的倒也罢了,我见那几个马头悬在灯下,心想连马也吃了,我那几头宝贝白象焉有命在?这一下心急如焚,连赶路也比平时快些。”
小亭郁一直未曾开口,此时便微微一笑,道:“我跟你过命的交情,眼见落入他人手,你只顾宝贝那几头畜生,却不来担心我。”
屈方宁听他说话全无芥蒂,微感惊讶,向他看了好几眼。
众人厮闹一番,说起眼前战事,道是柳狐磨牙吮血月余,定然不甘放弃,只怕今明两日之内,就要发难。屈方宁道:“贵军占得此城,便是切断了风雪牧场与亡水下游之联系。老狐狸在这里虚张声势,其实后路早已断了。”说着,在羊皮地图上指了几处,道:“一月以来,目连山南边这几州,御剑将军都已拿下了。老狐狸嘴上唱着歌,心里可是苦得很!”
小亭郁顺着看去,道:“原来是个釜底抽薪之法,怪不得我能支撑至今,实在惭愧感激之极。你下次见了御剑将军,千万替我转告一声。”
屈方宁又看了他一眼,才笑道:“他如今距此不过七八日之程,你要谢他,过几天自己亲口谢罢。”
果如屈方宁所言,往后数日,柳狐四次发起攻城,皆因后劲疲软,不得成功。他向来花样百出,强攻不成,便向屈方宁大展话术,还送来礼盒一方,却是屈方宁与乌兰朵大婚之际,赠予亲朋之回礼。屈方宁收了礼盒,便向他笑道:“柳狐将军到处与人攀亲,实乃好高骛远之典范。万一失足掉进泥潭里,可就不好看之极了!”
柳狐哈哈一笑,正要开口,一名黑衣侍卫附耳向他说了句什么,只见他脸色忽变,连问了几声“当真?”再不多言,转身打马便走。当日午后,城外便传来撤军风声。到得傍晚,柳狐与哈干达日已一前一后率军撤离。据线报称,二人走前还有过一番激烈争吵,不欢而散。
西军尚不知出了甚么变故,见敌军离去,欢声雷动。
次日,御剑率军入城。午宴时听人问起,只道:“这也是天命使然。阿斯尔膝下六名皇子,大皇子年前染上一场大病,眼下怕是没几天好活了。王储一死,自然要另立一位继承人。六人之中,哈干达日最为骁勇,最得阿斯尔欢心的却是四王子青可儿。这位四王子,娶的便是柳狐的女儿了。”
屈方宁恍然道:“无怪今天他要与哈干达日大吵一架。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女婿,以他在毕罗的身份地位,要偏帮哪一个,哪一个上位的机会便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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