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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风虽飘,晒着太阳,却有些暖。露浓晨起听见王婆子捎话进来,已带箫娘去瞧了那姓葛的人家,只是箫娘有些犹豫。因怕箫娘恋着席泠,拿不定注意,露浓赶着拿这话去回她祖母,计较一番,隔日便请了箫娘来。
仍旧在老太太屋里,打发了闲散丫头,上了茶果。老太太眉头轻蹙,平白添了几条皱纹,亲亲热热拉着箫娘的手,“你与那王婆子去瞧过人家了,看那人如何?你说了,我好使人告诉那婆子。”
箫娘在杌凳上媚眼横波,羞答答地垂下头,半日不讲话。老太太观这态度,不像是不中意的样子,赶着问,“你只管说,咱们娘儿们三个,还有甚害臊的?好就好,不好再叫王婆子去打听。我既为你操心这事,就万不会委屈了你。”
箫娘到底打小学戏,眼稍抬稍落,道尽了一抹烦难,“还是算了罢,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里领了,往后再报老太太的天恩。”
说话间,又透着两分难舍。老太太暗里琢磨,这又不像说舍就舍的态度,追着问她,她又不肯说。只得罢了,下晌改叫了王婆子家来。
王婆子进园,遮着绢子仰头望一望东楼上的太阳,满怀美事将近的欢喜,临在廊下,又生生给抑住了。
走进老太太屋内,祖孙俩脚下搭着金丝编熏笼,榻上又添了繁辱,熏得香香暖暖的,引得王婆子打个喷嚏,下头连福了好几个身。
老太太眼里透着不耐烦,慢悠悠摆摆手上的绢子,“好了好了,搬根凳子坐下说话,可是领着箫娘去瞧过那姓葛的相公了?”
王婆子坐在底下,点点下颌,“前几日去瞧过了。赶巧十八那天下晌,葛云海往铺子里买纸笔,我拉着箫娘在外头轿子里,瞧得一清二楚!”
“那箫娘看他如何呢?”露浓忙问。
婆子装得个好模样,柳叶眉轻蹙,似有些糊涂,“我看她瞧得倒仔细,落后我问她看人好不好啊,她闷了半日,红着脸有些犹豫,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死活不给个准话。”
这般越说越不耐烦,“我后头又问她,可是相貌不好?她却摇头,问她可是年纪不好?她也是摇头。最后头,我问她,可是嫌他家穷些?她这回倒不摇头了,却也不点头。那副积黏样子,真是叫婆子我瞧着心急!”
末了王婆子的神色态度,已有些不耐烦了,倒不敢是冲老太太露浓,单冲那“不识好歹”的乌嫂子!
见状,露浓只怕王婆子嫌麻烦辞了这桩差事,思想一阵,忙与老太太搭讪,“祖母,依我看,箫娘果然还是嫌人家穷了。她素日里穿的戴的,都不似外头那些惯常走跳的媳妇老婆,比人体面许多呢。她又爱那些金啊银的,叫她离了席家的日子,又过回那穷日子,她哪里愿意呢?”
“嗳,我看小姐这话说得有道理!”王婆子忙来插话,“据我看她,倒是有几分喜欢葛云海那副人才,只是作难在这‘穷’字上头。我看这媳妇,是个贪多嚼不烂的性子,又要人才好,又要家里清静,又要有钱。那有钱的,要么老得不成样,要么早就有了妻房,要她也是要她做小,她甘心做小啊?我冷眼选了这样久,只这姓葛的年轻没婚配才貌又好,再要人,我手里可没有了,老太太小姐少不得要另请高明了。”
一席话讲完,露浓已是有些急躁了,挪坐到老太太身边,“祖母,就不给她寻人家,她要钱,咱们也能给她钱打发她。这会既有了好人家,再许那家人多些银子,她就愿意了。”
这等富贵人家,何必计较几个钱?老太太也应了,使唤王婆子,“随你编个什么谎去告诉箫娘,就说葛家有钱,只是不好露出来,问问她还愿不愿意。倘或她愿意,你把那姓葛的相公叫到我这里来,我问他几句话,许他几个钱,叫他体体面面的去办婚事,往后踏踏实实带着箫娘过日子。”
王婆子回去,几头一串通,过两日就领着谢房往虞家来。老太太见了,果然好个粉面郎君绣肠公子,行容里斯文有礼,问他文章,倒都对答如流。
老太太心下满意,对那谢房说:“葛相公,要说的这位,原是我家远房的一个媳妇,年纪轻轻死了丈夫,总归亲戚一场,不好放着她不管,才寻了你领她去过日子。我这里呢,有八百银子,算我添给她的嫁妆,你且拿去,体体面面的办些礼,再办处好房子,办些田产,你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叫我也放心。”
那谢房千恩万谢,拿着银子,许下十二月前请媒妁来下定,欢欢喜喜出去。谁知露浓又怕钱少了事不成,私下里又拿出七百体己,使丫头赶着去送给他。
这厢拿了宝钞,与王婆子一道打乌衣巷里出来,两个各坐马车一路钻到息奈庵,告诉徐姑子。几人在佛堂内笑个不住,那谢房翘着腿摇首叹,“这侯门的钱是好挣,不过一二月的功夫,就挣下这些钱!”
王婆子也道:“这些人见惯了大世面,反没见过咱们底下这些花招子,心里又急,只恨不得快快打发了箫娘,才中了这计!快快将这宝钞去兑了现银,分了银子,谢房你连夜收拾了,该往哪里去就快往哪里去,切不可钱到手了还叫人追回去!”
没两日就由谢房去兑了白花花的银子,各人欢欢喜喜散场。
箫娘唱的旦角,自然分得最多,还是那日席泠听见几人要在息奈庵内分赃,特意叫了冯混子去往息奈庵帮着搬的银子,高兴得箫娘嘴角扬到归家还没放下来。
这厢将箱笼摆在院中,大大方方打赏冯混子十两银子去了,献宝似的揭了盖儿,拉着席泠眼在院里瞧,“瞧瞧瞧瞧,五百两银子,白花花的,比雪还晃眼!”
那张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喜的,红扑扑神采飞扬。席泠拧了一把,陪着她笑,“到底是你,真是有本事,筹谋一二个月的功夫,就弄了这些钱回来。”
箫娘也听不出他这奉承话里几分真心,横竖高兴,放纵欢笑,往他肩上拍拍,“下晌去河边提他些好酒好菜来,娘做东道!请了绿蟾与何小官人一道来吃!”
绿蟾倒是少吃她的请,听见她办了席请客,在家换衣裳,同何盏笑说:“正赶上要到年关,箫娘也想起请咱们来。咱们家里不是有新鲜的鹿肉?叫人割下些,拿到那头去一道烤了吃。”
午晌果然拿了条新鲜鹿腿来,箫娘喊了晴芳,问起她汉子,晴芳讲陶知行使唤他外头跑腿去了,不要管他。
两个人就在灶上拆解鹿肉。席泠搬了个小炉子在屋檐底下,架了铁丝编的一张网,鹿肉搁在上头,烤的滋滋冒油,与何盏两个就在炉旁搭设矮几。
边上还搭着一张高饭桌,摆了七八样馆子里提来的菜,桌儿底下架着炭盆。晴芳筛了壶酒搁在炉子边上给席泠何盏吃,仍回案上与箫娘绿蟾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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