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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念在脑中飞速转动,不能瞬移,但,还有耍诡计的机会。时间快要爆炸,板隙间穿梭而过的苍绿,已是山了。真巴望山会翻过来压倒卡车来救我。人又在一潭死水中挣扎。终于,嘴巴解冻了,恢复了蠕动,砸吧几下,把胶带咬在嘴里吐掉,绛邬人干瘪的唇皮撕掉了一大块。口中长吐一口恶气,又明显感觉到吸入一口带腥的清气。这感觉没错,我正在麻掉的感官中解冻。血从唇间微微溢出,提上声带,叫战损:“请求!解封。”
声音都竭尽了沙哑,战损居然没有回答。我愕然将脖子伸向木箱顶部,鼻尖数次碰到最上层一块木板。“嘣嘣……嘣嘣……”不对。我清醒过来,这分明是卡车轮胎滚过公路污水井盖的沉闷声。整个身子徐徐浮起——像是神魂剥离了本体一般,脱开木箱子,脱离层层破烂的掩盖与封锁,平躺着,升天,头撞太阳,够离谱了。心跳向上突击我的紧张感,不知怎地一下子翻转身子,俯瞰地面。脑瓜仁嗡嗡地黑一阵,几欲翻背了气。好不容易睁开眼见下面曲折的沥青路,爬过了树,升到半山腰,又由着坡儿泻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我又给僵住了,还是在空中,个人有点难适应。
左下方的小丘留有几处潮汐遗留的海水潭,风削过的巨石兀立在他们四周,钳制着他们的形状与大小。小丘头上长草,腹部打天窗,身后是银色的沙滩,湛蓝的海。这是地球最基础的景色。海水比今天看到的还要清,似刮刀刮上画布的一块块未经污染的蓝色颜料。颜料块一浪挨着一浪,吐着雪白的沫子扑向岸边,撒个欢儿就销声匿迹了,没有解救我的意思,至少让我临死前好受些。
轰隆隆地,雷响了。一阵狂风揸开五指,抓住飞行轨迹神似风筝的我,上上下下胡乱掰扯;亦或是筛稻米一样,筛除我的五脏六腑才算完。我连打几个冷战,手指头比筛子还抖,那虚形的五指才拢住我的狼头,一个游隼带鱼肉俯冲;我的嘴巴还在噗啦噗啦地吞着比东北大馒头还要大只的冷气团,就把我全身塞入卡车缚着的一大堆破烂里,并强行回魂,神魂合体。总觉得这一离奇的举动,把西移仍不放弃暴晒的太阳给吓冷了。
身子振动几下,我惊喜地发现,指尖本该拥有的抓持力回来了。使尽平生气力,在麻绳紧密束缚下扭动腰胯,挤出斗牛刀把,然后,拗着头,反剪的手往前抽伸,真真实实握住了镂刻浪纹的刀把,竖直向上发力,一点一点将刀抽出;后慢慢转回去,反刀向上,一点一点地割开缚住我的麻绳……
“咚——”斗牛刀不慎掉落至木箱底板。车头的两个年轻人才停了一会儿口水歌,就惊动地往回看。
“是不是炸楼党出来了?”副驾驶上的问,把我吓得一激灵,原地僵坐着,尽量与解冻前没啥两样。
“这么可能呢!其都被我麻翻了咯!”主驾的不屑答道。
“那是咪嘢在响?”
“大抵是什么零部件掉了吧。是你从一开始就奇奇怪怪!问西问东的!今天怎么了?收了谁的钱?”
“咪?!未……未有啊!”
主驾的不理他了。呵,平冈佬的蟹——愿死不愿踩(睬)!系你丢假(丢脸)!
你们慢慢地听口水歌吧。浑不知炸楼党已现出獠牙。
卡车飞速驶上一座跨海大桥,一个年轻人的手机响起了天气预报:今日17点至21点有特大暴雨,请注意行车安全。刚播报完,车尾便黑沉沉起来了。我业已割开身上所有束缚,一手拿刀,一手攥紧手榴弹,蹲伏在不足一米二高的木板箱里,等到卡车驶过大桥正中心,拔开拉环(注意,不是咬开,否则就去看牙医罢),向前方一堆破烂中掷去。
昏沉的跨海大桥霎时间被火药刺透耳膜的咆哮啮碎成炭黑色的渣土,蔽天乌云被红色突袭,瓦解,在远近无意间路过的人们的眼里,仅剩灼亮的白色。大片从桥上过往的车、人,甚至稍作停留的鸟,无一幸免,不是葬于火,坠于水,就是被强大的气流喷飞,落个无法弥合的伤。
结局就是如此残忍,但我终究是披着炸楼党的皮回归到了战斗队列。
一星狼灰在浅绿色防晒衣的裹下向不远处的索桥桥塔飞去。草帽的确是摘了;但防晒衣来不及脱,成了黑子眼中一大明亮的靶点。白砖堆砌的塔身已微微发黄,吊索正在狂风和前一秒的浩劫中牵动。我于塔顶着陆,收刀,换枪,上膛。膝边可可地擦过一颗子弹,我本能反击,低头一发子弹命中偷袭我的那只黑子;视线从觇孔移出,结果发现足下全是黑子的兵团,堵得索桥水泄不通。他们的肩上披着冷酷的冰蓝,随即火力全开,网住我的惊慌。一线冰丝扎入我的手背,我立马蹲下,减少暴露面积;下雨了,双方火力与飞坠的雨滴瞬时扭打到了一起。我劈开灼烫和刺寒的威胁,趁他们火力减弱,横身顺着索道溜下去。这厮索道,比玻璃还滑溜。
正溜到半截,我抽出马刀,拗弯牵索,欲从此凌空纵到索道的另一支上,以倒梯形的轨迹逃离火力网,因为走弧线从一个塔顶跳到另一个塔顶,这我实在做不到。忽的脚底一滑,头朝下往低处滑跌去。牵索最低处距桥面不足两米。在这节骨眼儿上,敌方一颗子弹扎入了我的小腿。我腿部一个抽搐,险些从牵索翻堕到黑子的包围圈内;冒死稳住自身,将刀衔在口齿之间;再摸出一个手榴弹,抠指拔开拉环,抛到雨里雾里的空中,打棒球似地,以枪杆尽全力朝左侧黑子密集处打去。
“轰!——”
我又借着手榴弹的空气助推力沿着牵索的另一支不断上升,脸上已泛出血腥的颜色;即使被黑烟熏糊了脸面,经雨一刷,还是能干净的。很快,助推力消散不见了;我衔着马刀勾住了上扬翘起的锁链,在湿答答的黑烟和沸腾的白色雨幕中艰难攀爬着。流血的腿搞不好就一抽一搐的,冰雨更是阵阵鞭笞在我的背上。一块冒着刺激味儿的残铁从爆炸残骸中射出去,飞过我头顶,斫断我面前的牵索头;铁打的牵索一滋溜,带着被雨浸湿又流血的狼,毫无准备,掼下去了。
该死的豆腐渣索桥!我咬紧马刀,双眼瞪得老大,全身皮肉绷紧,双腿绞在铁索上早成了麻花;头发粘上的雨滴唰啦啦地任凭迎面劈开的疾风甩出去,须臾停留在半空中,在被我早炸翻的跨海大桥两段残骸之间,又给雨打回去了。宛若落地钟被铜棒吊住的摆锤,总在两个极端中摇摆不定。又给甩一个轮回,险些着了枪;爆炸残骸处原来还有生命力更顽强的黑子在大雨哗哗中幸存。
好了,第三个轮回了。我绷紧全身筋肉做好打破轮回的准备——不若曰做好钟摆罢工的准备——持枪上膛,开全自动,向左侧残骸中瞄准,送黑子们一排子弹上西天。最后,在荡到目标另一端的最高处之前,撒开牵索,摊开防晒衣如鸟翼,衔着刀,谢谢牵索送给我的力量;便趁着风雨飞走了。
“呜!——呼呼呼呼——”
呃,这不是飞。这只是一个斜抛,把我送到索桥所连接的对岸去。对岸大抵是孤立在海面一个岛。我没有着地,而是冒着雨,手攀又脚蹬,一棵树一棵树猿猱似地窜。腿疼得要命,但不怕淋雨了。既然已因弹中伤,干嘛管别的风雨呢;不过有的人确实反感淋雨,觉得它的伤害性不亚于中弹,或胜于中弹。雨中的椰子树,特别是排在海岸线上,又驼背的,本应溢彩的叶羽却被雨梳洗得啥都不是。砖墙上随处趴睡的藤条也是一样,蜷在浸水的草丛中,与泥混在了一处哆嗦。我差点撑不住这么重的雨,跨步跳到一棵干枯到认不出姓名的老树上,连打两个喷嚏,又是脊背发凉,手脚酥软。抬头看天,不敢睁眼。雷电从天边际涯叱过,我一抖身,折了一条顶结实的枝,落了地,撑着枝条慢慢地捱着。捱过一片隐蔽的草林,雨小了很多,便又把草帽戴在头上,虽然看起来很别扭,感受也不怎么舒服。把琥珀色的狼眼睛盖住罢了。便出了草林,在公路人行道上踽踽独行。雨霎时间又大了。
公路拐了弯,绕过一面差不多褪色的宣传语标牌,颇大只的;支撑它的钢筋已然生锈,牌面已然向前倾斜,倘往后面踢它一脚,它的寿命就此告终了。
其上有一行字:达边岛欢迎你。
达边岛?我这一趟炸到达边岛?这么一说,跨海大桥跨过的海是狭羊水道,沥青公路左侧成群的潮汐潭子其中就有一个是0号空间站,漠水是我们撑着宁格列划过的漠水,卫星城区更不消说了。但楚拜勒他们能不能把鸿生小铺子玩下去仍成问题。综上所述,我回到了游戏出发点——不是厂房,只是相近。便换了一条与水猱狮迥然不同的进城道路:从达边岛开始,从西南闯到岛东北,北上漠口区,再上鼍城中心市区。就这么定了,懒得再回037.0.1。
便弃广告牌而去。
再走两三公里,大大小小的牌子并排在一条岔路边,花绿的颜色由模糊变得清楚,是各种咖啡馆、农家乐的广告牌。一把满是补丁的伞被遗弃在路边。我顺手捡起之,漏不了雨,还能用一阵子,就是当下伞面颜色有点丑,我还能叫战损补点色。伞旁一堆垃圾,被雨一冲,冲进沟里,打入泥土里,倒灌回路边,挂在田垄上。仅有少些塑料袋里的脏水流干了,被村里农户拾起,绑在竹竿上,插到田间,一排两排并列着,专门吓走贪吃稻谷的鸟。以前还有人这么做;但现在瞅这些灰绿掺泥黄的稻田,没有这些细竹竿子了。岔路与公路相接的转角还有几排井盖,下面是半人深的小水沟。
雨更大了。我又打着哆嗦,掏钱在井盖下方打了洞,作交通站h001;其连接公路两侧水沟作主要出口,第三条密道通往稍远处的田垄边,出口搁草丛里。我排除跟踪器,适身钻入交通站内部,供氧系统、医药箱管上;就差个烘干机了,但战损的货架上没有。将钻入腿部的子弹壳取出,简略包扎一下;拧干衣服,累躺下来。
直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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