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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生得其貌不扬,过于瘦弱的身体完全不象一个牧民的儿子,却生了一颗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硕大头颅,可是他的神态却比父亲要从容得多,说出的话也相当沉稳而机智。
他的弟弟赤老温也生得有些古怪,双眼的眼珠向两边偏斜出去,两只眼珠之间永远无法形成一个焦点,中间空出大片的眼白。可是他说话的态度却很正重:
“铁木真过去送过我鹿骨制的鸣镝(5)。”
说着,他的手探入衣内,再抽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小小的箭簇。铁木真认得,这正是自己所赠之物。想不到事隔多年,赤老温居然将它用绒绳穿了,贴身垂挂在胸前。见他对自己的赠物如此珍重保存,铁木真不禁微微感动。
这时,赤老温已经率先走至铁木真身边,伸出手来解缠绕束缚着木枷的绳索。沈白见弟弟已经出手,也不怠慢,跟上前来帮忙。还没等锁儿罕失剌做出任何表示,铁木真已经在兄弟俩的帮助下脱离木枷的禁锢,重获自由。眼见木已成舟的锁儿罕失剌此时只能搓着双手,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呆立在大翁边任凭两个儿子行事了。
沈白将木枷与绳索丢入大翁下的火堆中烧掉,赤老温则扶着虚弱的铁木真坐在一块柔软的毛皮上。他们俩正要商量如何隐藏铁木真,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一个年纪约在七、八岁左右、瘦瘦小小的女孩来。她脸上带着一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困盹,用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得打量着帐幕中神色怪异的父兄们和陌生的客人。
“这是我女儿合答安。”锁儿罕失剌指着小女孩向铁木真介绍着。
然后又转过头来向女儿吩咐道,“丫头啊,来见见这位客人吧。他是也速该把阿秃儿的儿子铁木真,咱们和他家分手的时候,你还摇车里呢。”
合答安忽闪着业已恢复灵动的眼睛,向铁木真上下打量了一阵,没说什么。
“她的眼睛好大。”铁木真这样想,“这一家人好像都有着某种与众不同的容貌特征,使人一见难忘。除了锁儿罕失剌之外。”
只听锁儿罕失剌依旧谨慎地在叮嘱着合答安道:
“聪明的丫头哦,记住我的话。铁木真来咱们家做客的事情,对谁也不要说起。现在,去给他拿些吃的来吧。”
合答安还是一言不发,但是很听话地转身离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只承放着食物的木盘。当她听到兄长们还没想出隐藏铁木真的好办法时,就上前拽起铁木真的一只手,示意他跟自己来。还没等父兄们反应过来,铁木真已被她领到了帐幕之外。
铁木真被这个十岁小女孩的镇定所牵引,居然相当听话得跟着她绕到帐幕的背后。父子三人放心不下,也连忙跟了出来,见合答安将铁木真引到一辆载满羊毛的车子旁才停住。合答安向车子指了指,锁儿罕失剌父子立时明白了女孩儿的意思,走上前来高兴得拍了拍女儿的头,赞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
铁木真立即登车,回首向这一家四口点头示意,便将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只将脸和手暴露在夜间的空气中。吃罢合答安端来的食物后,整个身子便缩入羊毛堆中,只在口鼻附近留下一丝缝隙,以备呼吸之用。从外面看过去不露一丝痕迹。热烘烘的羊毛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臊之气,软绵绵得包裹着他的全身,令他感觉很舒服。很快,身心具疲的他就进入了梦乡。(6)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谨慎的安排是相当有远见的,笼罩在铁木真头顶的危险的乌云还远远未曾散去。
铁木真在锁儿罕失剌家里一藏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塔儿忽台丝毫没有放弃再度捕获铁木真的决心。他指挥着泰亦赤兀惕人搜遍了以营地为中心的斡难河上游百里之内的山林荒野,即使是一块石头、一片草丛也不放过。
然而,当这种地毯式的搜索宣告无果后,塔儿忽台便转而怀疑起自己的营地之内了。他确信:必定有人窝藏逃犯。于是他们开始逐家搜查,特别是那些旧乞牙惕部下更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锁儿罕失剌家。
这些追捕者一进帐幕,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搜起来,室内、室外、床下、帐顶,凡事被怀疑可以藏人的地方,即使是很不起眼的角落都不放过。
最后,他们押着锁儿罕失剌来到帐幕后,立即发现了这辆羊毛车。
“这车是谁的?”
听到讯问,锁儿罕失剌连忙上前一步答道:“是我家的。”
“这个很可能藏人,要仔细搜搜!”
为首的人一下令,立刻就有十几个人扑上去往外扒车上的羊毛。其余的人则握紧了兵器,采取包围的姿态,防止可能发生的犯人逃窜或反击。同时,还有两个人则靠近锁儿罕失剌身边,用兵器逼住了他。
锁儿罕失剌站在一旁,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自知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博,如果只是自己的性命也还罢了,但是一想到家人,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下沉。此时虽值盛暑,全身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见羊毛一层一层地被扒开,他甚至感觉那被扒开的不是羊毛,而是自己的皮。此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陷入束手无策的困境之中,不知该如何不着痕迹地阻止对方。
忽然,一个相当清脆得小女孩声音响了起来:“哥呀,你说这些人多笨呀。”
锁儿罕失剌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女儿合答安。心中不免更是着急:
小孩子不知道害怕,怎么跑出来了,万一露出破绽如何是好。可是他此时又不能多说话,生恐一旦说错了什么话会引发更大的怀疑,只得在心中默念长生天保佑。
又听站在一旁的沈白搭腔道:“妹子为何说他们笨呢?”
“这么热的天,居然会有人相信羊毛车里会藏着活人。就算里面有活人,藏上三天,闷也闷死了,还用费这么大气力去搜吗?哥哥说,这些人是不是笨到家了?”
“呵呵,果然是笨到家了。他们爱笨就笨吧。或许他们的体力是偷来的,也说不定。”另一边的赤老温接口道。
话一说完,兄妹三人便携手走开去,一副对笨蛋不屑一顾的样子。锁儿罕失剌心中一宽,暗叫了一声“此言大妙”,不过嘴上还是装腔作势得喝斥了几句:
“小孩子家不许胡说。”
然后又对那些已经有些愣怔的泰亦赤兀惕人赔笑道:
“对不住啊,小孩子家口没遮拦,得罪列位了,千万莫怪。”
兄妹三人的一番话果然起了作用,搜车的人品味着话中的道理,渐渐放慢了动作,最后完全停止了下来。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几个不甘心的人用长矛向羊毛堆中乱搠了几下。这几矛搠得锁儿罕失剌心中又是大跳,生怕铁木真一旦被子搠中后会因疼痛而失声大喊。然而,羊毛堆中却全没动静,搜查的人这才彻底放心,掉头去了。
锁儿罕失剌心中暗想:“是没搠中还是被搠死了?这几矛搠得那么深,里面的人恐怕很难避开啊。”
正想之间,他忽然发现羊毛堆的一角渐渐变红,渗出殷殷的血色!
“可怜的孩子,也速该的骨血,我终于还是没能救得了你。难得你仁义,中了矛也没叫喊出来。”
锁儿罕失剌心中气苦交集,却又唯恐那些搜查者还没走远,不敢上前查视。直到儿女们跑回来告诉他,搜查者确实已经离开,这才带着他们慌手忙脚得掀起羊毛来察看,但见里面的铁木真已经因气息不畅而被憋得晕厥过去,刚才搠的几矛侥幸没中要害部位,只是腿上和肩头受的伤着实不轻。合答安见状连忙撕下自己的衣襟来给铁木真裹伤,沈白和赤老温四面放哨,以防不测。锁儿罕失剌则轻轻得按摩捶打着铁木真的前胸和后背,使之慢慢得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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