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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梦笔说到这里,慨然一叹,微笑着望向曲不询,“不循、不询,不必我再说下去了吧?孟氏血脉对这把剑犹有感应,不知方位,但若被人认主,孟氏弟子便能立时觉察,当初你将不循剑认主时,南柯便知道了。”
“名剑难求,唯有至刚至正者方能收服。”邬梦笔目光幽然地望着他们,“一如碎婴。”
桃李春风一杯酒(六)
虽然先前便猜到一二,可听邬梦笔完整地说起不循剑与方壶仙山、孟南柯姐弟之间的关系,还是大大出乎沈如晚与曲不询的意料。
管中窥豹,一座沉入海中、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仙山,还藏着多少惊世艳逸的传承与宝藏,都随着一场莫测难阻的浩劫而笼上迷雾,消逝在这片神州。
邬梦笔、孟南柯、孟华胥、意修、不循剑……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藏着一段独属于方壶山的风华,多年后才在这些后辈身上投下一点照影。
当初鼎盛时的方壶,应当也是一座全然不下蓬山的仙道圣地吧。
“这么说来,我倒是无意中夺了孟家的传世剑。”曲不询沉吟。
邬梦笔微微摇头,“就算你没有收服不循剑,也轮不到他们。孟氏族人寻不循剑寻了多年也不见踪迹,到了南柯这一辈,他们姐弟俩都没这心思,也不在乎这把剑。当初南柯感应到你收服了不循剑,也不过付之一笑。神剑有灵,你能收服不循剑,这不循剑便属于你。”
什么传家宝剑、血脉感应,都是虚的。
沧海桑田,宝剑也要择主,与本便不属于孟氏的、只存在于过去的辉煌一同忘了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宝物,孟南柯姐弟居然能等闲视之,这份洒脱自如也是分外难得。
“先前你问我,如何在短短十年内便苍老了这么多,以至于竟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邬梦笔微微一叹,“这便要说到我们意修的特殊之处了,唯有对自己所思所想深信不疑,方能派生万物。”
“从前我做人做事,问心无愧,自然心想事成,那时多的是办法延寿增元,故而你们二位见到我时,还算是意气风发。”邬梦笔幽幽说,“不过如今的我已是做不到问心无愧了,心障一生,意修的神通便去了大半,自然也就成了这么个无计可施的糟老头子。”
“问心有愧?”沈如晚慢慢地说,“是吗?”
说到此处,彼此都知道是真正进入正题了。
邬梦笔与宁听澜的关系、在七夜白的事中抹不去的浓重痕迹、隐约在背后推他们一把的迹象,这才是沈如晚和曲不询来访的理由。
邬梦笔沉默了片刻。
“想必你们都该知道了,七夜白这东西最初其实是孟华胥培育出来的,但真正草菅人命、豢养药人的却是宁听澜。”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沈如晚,望见她平静无波的神容,目光怅然,“我还担心你不愿相信,不知该怎么同你说清。”
这一路风雨无阻地查下来,再难以令人接受的真相,也在日复夜继的线索中被拼凑,沈如晚很难相信旁人空口白话便抹去她从前深信不疑的东西,但真相可以。
“当初孟华胥培育七夜白,其实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他这人不管多少岁都是一副小孩子脾气,看上去牛心古怪,其实心眼是很好的。他心里没有那么多正邪之分,只有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回护亲近之人是人之常情,怕他们对孟华胥生出意见,邬梦笔不免解释,“感兴趣的东西他便要花心思去做,譬如说培育出一种药效惊人的奇花——你们也看过他最开始时的笔迹了,那时他并没想到在人身上种花,可是后来阴差阳错,就成了如今的七夜白。”
其实他们已从孟华胥那里听过了七夜白最终种在人身上的原委,然而邬梦笔再叙说起来,无论是沈如晚还是曲不询都没有打断。
“二十多年前,南柯意外受了重伤,尧皇城虽富庶,可并不产什么天材异宝,那种能起死回生的灵药最是难求,也不过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邬梦笔语气怅惘,“他们姐弟俩关系一向亲近,因此当孟华胥带着七夜白的成花来见我时,我虽然惊愕,可情急之下也没顾上问那么多,直到后来才知道,这种天材异宝竟然是以人身为花田的。”
“再后来,南柯的身体还是不大好,我犹豫再三,自己也种了一朵七夜白。”邬梦笔轻描淡写地将这段往事带过,继续说,“之前我说孟华胥是小孩子脾气,半点也不假,这傻小子看南柯快要醒转,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害怕被南柯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谁也没说便撒腿跑了,找也找不着。”
这基本能和孟华胥所说的经过对得上号。
两相对照,和往事真相应当也大差不差了。
“他跑了不要紧,可从前南柯和我与宁听澜有过交情,他和宁听澜也很熟悉,误信了宁听澜的话,把七夜白的事都抖落了出去。”邬梦笔摇了摇头,露出些微痛悔,“宁听澜这人惯会惺惺作态装样子,其实那时我和南柯已不怎么和他联系了,可孟华胥并不知道,更不晓得人心难测,他不放在心上的财富与权势,自然有旁人会费尽心机地夺走。”
后来便是宁听澜和她师尊一步步骗走七夜白的培育之法,私下里豢养药人,直到她被沈晴谙带到沈家族地,走火入魔,沈氏覆灭,因太过骇人听闻,引起了邬梦笔的注意。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端倪,起了疑心,于是去见你,可惜没从你那里得到什么线索。再加上那时你人在蓬山,宁听澜对你看得很紧,若我问得多了,说不准他会不会对你灭口。”邬梦笔说到这里,朝曲不询望了一眼,笑了笑,“后来我还拜托他和你认识一下,以他当时在蓬山的地位,只要能发现端倪便能查下去,也能护得住你。可惜,没能如我所愿。”
沈如晚不由朝曲不询望去,愕然。
从前邬梦笔还让他来认识她?
曲不询轻轻一喟,摸了摸鼻子,又看向邬梦笔。
“既然从那时起你便已有了疑心,这么多年来也算查清了真相,为什么不公之于众?”他问,“你有半月摘这等让整个神州都传阅不止的利器,自然有的是人愿意相信你。”
邬梦笔默然不语。
“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的话最有信服力吗?”他忽而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是活人。”
“你们看我如今这副模样,形销骨立,不过是个平庸的糟老头子罢了。”邬梦笔一叹,“至于南柯呢?从前旧伤已成沉疴,也早不是意气风发时的样子了。先前我在半月摘上揭宁听澜的老底,有人信,有人不信,宁听澜还坐得住,再加上对我们还有几分忌惮,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若我把这事说开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只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我们了。”
“若只是一死倒也罢了,我和南柯都不是惜身的人,活了这么些年,一死何惧?只是,若我们死了,他还活着,那这真相最终也会被粉饰、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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