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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马三魁勾过头,象只将死的鹰。
“黄兴忠,黄鹤松的儿子!”
“你找我报仇来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咳,咳咳……”长时间咳嗽,咳出带血的黄黄的稠厚的痰来,它象一个个木塞子,咳出一个来,后一个又把嗓子堵塞上,他脸儿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气,在床上一阵子悸动,“命在这儿,你拿去吧!天作孽犹可违,人作……作孽不可活,呜……”他用手扒着喉咙,要吐吐不出来,双眼睁得象绳勒的。
“嘿,这老小子,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家货呢?”
“我让陈渐良拿了,马车装的,他给我钱!你打算怎么办?交官还是……咳,咳咳……”马三魁已经被病魔夺了半条命,瘦得象骨头架上套层皮,双眼深深凹陷进去,猛一见,不象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人本来就是一脚踏进地狱之门。
“我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我下午再来!记住,我会让人看着你,不要想着逃跑,那是徒劳的。”黄兴忠心中悲凉,无法再在这里。
“我都这样了,我跑得动吗?”
太阳象蜜蜂一样蛰人,其光芒穿越不知几千里,几万里,锋芒毕露,把大地炙烤得烫人,要是过于暴露,容易灼伤,都在旅馆中地下室睡觉,鼾声一片,马路上尘土飞扬,那是马车汽车匆匆而过带起的,这时,一个小孩子风尘仆仆跑进来,伙计正在柜台上打盹,“嘿,喂,有人吗?”他大汗淋漓。
“你一个小屁孩,不好好睡觉,跑这儿捣什么蛋?”伙计半扇着眼皮,“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伙计有些不耐烦。
“死人啦!我来报信的!”
“谁死啦?找谁报信”
“马三魁死了,我找一个叫黄兴忠的黄老爷报信!有没有叫黄兴忠的?”
“有!有!地下室,208,你自己去!”
黄兴忠正在梦乡中,想不到,马三魁死了,他打了个冷颤,走到地面,舀了一盆凉水,站在阳光下,从头浇下来,他甩甩头,象下雨,把黄兴德他们全叫起来,他们一起去了马三魁的家。
没有人哭泣,林梅冷冷在屋外和人拉话,邻人也都在外头。
马三魁死得壮烈:用半块青砖,把两只筷子从鼻子里硬砸进去,一定是穿了,只剩下一点,血污和白色粘稠状东西,那白色的是不是脑浆子?就挂在筷子上,看一眼,感到残忍,再看一眼,感到心寒,腥,血腥,让人呕吐,举起拳头,拳头却打在棉花里,那么失意。
“你这是干什么哟?我也没打算怎么着!”黄兴忠拿来钳子,随手夹住筷子,一拔,费劲,猛地抽出,血浆和脑浆喷射被上,“哇!”血腥气让人作呕,另一支筷子亦是如此,然后,黄兴德抓把火纸,盖脸上,黄兴忠扔了钳子。
黄兴忠走到外面,到林梅那儿:“林姨,天这么热,他又是传染病,尸体不宜久放,我看赶紧到棺材铺,订口上好棺材,趁这会儿有人,埋了算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黄兴德问。
“就一两个时辰前!”林梅面无表情,“我对不起黄老爷,这么多年……”
“林姨,啥也别说了,处理完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房子就这一处,我只能守着它,终老一生!”泪痕在那里象漩涡打转转,下面是苍茫和悲哀,失落是暗流,在向更远更加纵深倾泻,漩涡是奔腾的花朵。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方式?”
林梅摇摇头。
“你比如:重回黄花甸子!”
“回不去了,我无法面对那些熟悉如同刺猥一样的目光!这么多年,我脏了,肮脏象喉咙里堵着一大把死苍蝇!”
“不会的,你在这里,只有痛苦的回忆!”
“我愧对你的母亲!”
“可她依然不在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回到黄花甸子,去过另一种正常人生活!”
“再说吧!”
黄兴忠临时请来一班吹鼓手,又请来八名扛夫,把还在滴着鲜红的血,粉白的脑浆,却没有生命特征的马三魁,用茼辫成辫子的绳放到马的身下,几个人象征提着绳子,其他人(包括黄兴忠)双手捧着马三魁的身体,一声“走!”就捧着他,走到外面,把人放入装裱好的大红棺材里,林梅象征性嗯嗯状哭着,这时,吹鼓手鼓起猪屁股一样的腮帮子,就吹起来,七荤八素,杂音生悲,悲得拉魂,看热闹人不少,每个人脸上都庄严肃穆,面对死亡,他们演义了神圣,不管死者生前如何英雄,或是怎样作恶多端,在盖棺那一刻,一切都在静止,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对死亡的咏叹,长号和笙,斜斜吹向天,撕裂人心,那一声声,把人性分裂,有人矫正尸体方位正不正,然而,动几下,一声“好!”然后,十多个人双手去掀,去捧弧形棺盖,没有那么沉重,没有那么夸张,但每个人,都不敢小觑。
鲜红血一样殷红的棺盖,象泰山落在上面,然而是开窍的木匠,用八根手指一样粗细的大钉,用斧头一下砸了进去,不再哭了,古乐也停止了,一下下砸钉的声音,砸在人心上,没有谁说话,直到每一根钉都平平在棺木中,这就是盖棺论定,太阳灼热,太阳西斜,一声“起!”,棺材被扛夫抬起,黄兴忠在送葬队伍中,看见行手把烧纸的火盆,踢翻,这个老盆不都是砸的吗?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头雾水,黄兴德和另外几个人留下来,指挥几个当地愣子把这间既充满传奇,又充满悲哀,装满无奈的屋子,打扫干净,连恶心的血,让人悸动的粉白脑浆都揩擦干净,撒上白石灰,再清扫一遍,这几个家伙,捏着钱,一个个傻笑,他们也不知是多少钱,每人一盒烟,就打发他们,他们一个个手舞足蹈,然而,黄兴德让人锁了门,去一家叫两家人饭店等待。
月牙不再白,不再洁白如玉石,而是昏黄,象被污染了,黄兴忠的马队在这样时刻,拉着林梅,出了临江县,风煞了,天地间污浊起来。
黄兴忠仰在空荡荡的马车上,想想离开马三魁墓地时,曾经在他坟上跺一脚,心就悲凉起来,无法排渲,象石头压在胸口,这口气卡在嗓子间,下不去,也上不来,这种恨,枪里夹鞭,恨而不能以快刀杀之,一刀刀抡空,想想父亲脖子上那大如鸭嘴兽一样令人颤栗的血口子,他欲哭无泪。心在喋血,心在呻唤,心在呐喊,心在彷徨。
狗日的马三魁,是你改写了我黄兴忠生命轨迹!吐一口气,淹没在了无尽夜色里。左手伸成掌,右手握成拳,自己的拳不断打在自己掌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结局?我想不通啊,老天爷,您真会折磨人!”泪水就如同雨下,头象波浪鼓那样摇来摆去。他一边恨一边又理性葬了马三魁,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理性与复仇交缠打斗。
沈十一骑着带斗子三人摩托车,在清晨柔和的风中,踌躇满志,他感到:他的仕途就象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他现在的身份是行动队第二小队队长,想想他这短暂的小半生,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从小到大,他几乎全在饥饿中度过的,要不是当初在木匠铺,说什么也不会有今天,如果不是和史健久的仇恨,他也不会做这么多年黄家眼线,正是因为这一起一伏,他在激流中没有随波逐流,只要现在将来,对不起胆小怕事,能忍自抠的父母亲,可怜的九姐,现在你在哪里?在众多的姐妹中,唯有九姐让他牵肠挂肚,至今她可怜到没有一个名字,生如草芥,亡于草芥,泪就这样扑簌簌掉下来,为了他,她忍辱负重在史家呆了三年,可恶的史春铃,我只是打了你一个耳光,可这代价太高了,九姐,你在哪里?十一对不起你!
“走神了,你这是想哪个女人想的?”廖青云立在门口,斜着眼看沈十一。
“局长好,抬举我了,我就一草根,能够逢局长抬爱,哪里还敢生非分之想?”他在警局大院停了车,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给廖青云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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