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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蜜笑道,“都是一路从日本过来的?你好像毕业有一阵了。说什么南京来的,吓我一跳。”彭正宇笑道,“我早就回来啦。在武汉遇到一濑的。我从大阪先到南京,再到武汉,可不是从南京来的。”一濑亦十分有礼貌,“黄站长,彭少校一直说黄站长在党国军官里面是风姿第一,且工作能力第一的,今天我只见识到了风姿,确实该属第一。”
黄蜜只笑道,“奉承我罢——”又问彭正宇,伯父伯母可好?可有了女朋友?预备什么时候结婚?彭正宇道,“我才回国,哪里认识得什么女孩子。”黄蜜又问在日本有没有,“打仗是打仗,不伤害平民之间的感情。”彭正宇道,“姐啊,我跟着爸爸在南京,好容易谋了这身皮,你不问我的工作,怎么只问这个。”
黄蜜笑道,“工作也要问的。”却不再说话。
一濑极有眼色,笑道,“不如我先去饭店安置——”黄蜜笑道,“哪里那么麻烦,就住在站里。宿舍楼有几间是空的,你们一人一间,里面什么都有,食堂的三餐也是现成的,还另有宵夜。不比外面便宜?”一濑笑道,“那我去安置行李。”
彭正宇摆摆手,“不用先去,等下我来。你不是说想吃日本菜吗?问一下长沙哪里有日本馆子,你先去了,在那里等我。”便将头转向黄蜜。黄蜜想了一想,“好像亚文路是有一家,我去问问助理。”
亚文路那家,老板年初就关门走了。黄蜜告诉他们,打听来哪条巷子里还有一家,“只是怕不正宗,是一个日本伤兵,被我们俘虏后接受了教育,思想有了转变——本来就是没有杀过人的勤务兵——又不想回日本,说是会被逼切腹,就留在了长沙,开了间寿司店维生,用的米也不正宗,鱼也不新鲜。”
帮一濑叫车的时候正遇到钱宪开车回家,钱宪便主动载一濑过去。彭正宇笑道,“我本来该陪你去的,但箱子还没收拾,一会儿我再去找你。”一濑笑道,“不妨事,你和黄站长叙旧。”
钱宪与一濑寒暄几句,一濑的中国话中没有日本口音,只是遣词用句上略文气,钱宪赞道,“一濑先生的中文说得真好。不知道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一濑随口说了一个京都花井学堂,钱宪没有听过,也不好意思问。
经过亚文路,一濑道,“这条路看上去很繁华,不知道有书店没有?”钱宪停在亚文书店旁,“我陪你进去。”一濑笑道,“我每到一个地方,总先去那里的书店。我以为,这是了解当地社会风气最好的地方。”钱宪深以为然。
送一濑到了寿司店,一濑笑道,“多谢钱科长。要不要也一起吃一点?”钱宪笑道,“我回家去吃。”一濑便叫了两份外带的寿司,装在小盒子里给钱宪,“算我替钱科长加油。”钱宪知道日本人都是这样的性格,也不好和他客气。转身回去特意没有经过亚文书店,其实身后也没有人跟踪。
黄蜜和彭正宇叙了几句,问他,“你怎么和这个日本人扯在一起。现在很多日本人都投奔了延安。”彭正宇道四下看了一看。黄蜜道,“没有——只有我给别人装窃听器的,没有别人给我装的。”又笑道,“别的不会,就学会装神弄鬼。”
彭正宇道,“表姐啊,时隔四年,我现在都大学毕业了,你不能再像原先那样看我了。”把脖颈怂过去,“你看,我现在都少校了。”黄蜜笑道,“我不知道你少校了?少校分两种,一种是拿命打出来的,一种是你。”彭正宇道,“是真的。”便将他在武汉的际遇说给黄蜜听,又不时停下来问黄蜜,这屋子里到底有窃听器没有,房间外可有人偷听?
原来彭正宇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回南京家里住了半个月,将旧友们访了一遍。几年异国留学之后,就与他们谈得不是很来。言谈中更有人嘲讽彭正宇是“假东洋鬼子”。很是闷闷不乐了几天,恰好错过了在芷江的受降仪式。又因为黄蜜在长沙,便想来看看湖南的受降仪式。彭家父母听说是去黄蜜那里,也没有管他。
坐火车到武汉,见了那九省通衢的风光,又逗留了几天。正巧遇到在日本读书时的同学一濑。彭正宇奇道,“你来中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原来一濑有个远房叔父,参加对华作战后死在了中国,因没有后人,家中便由一濑来华替他收尸。
彭正宇道,“这——怕也不好找了——”他们关系好,一濑为人和气,并不以为然,“家叔万幸,病死在基督教医院里。”彭正宇问道,“是哪家医院?去过了没有?”一濑说了一个名字,“我才刚到武汉。”彭正宇便说要和一濑一起去。
一濑道,“怕你忌讳。”彭正宇道,“革命军人,百无禁忌。”一濑笑着“嗯”了一声,“你现在是军人了。”声音里掩不住的失落。彭正宇劝他道,“等你回日本了,当个治安官,也是保一方平安。”一濑苦笑道,“这些倒不好说了。”
彭正宇果真陪一濑找到医院,又听说已经烧成了灰,统一存放在某教堂。再找到教堂,那神父是个英国人,听了一濑的来由,也不由皱了皱眉,将二人引到存骨灰盒的房间里,默默退到一边。
房间内摆了一排架子,上面一层层全是骨灰盒,那神父只说不记得,一濑只得一个个去认。许多骨灰盒上面都没有名字,只有一张尸照。教堂的窗户爱用马赛克玻璃,五彩斑斓的阳光照进来,灰尘在骨灰盒间跳跃。彭正宇盯住一粒灰尘,看着它舞啊舞,终究没有落下。一濑捧了一个盒子过来,“就是这个。”登记了手续,再次谢过那个神父。
刚走出不远,那神父追过来,说是又来了两个领骨灰的日本人,不怎么会说中文,请两人回去做个翻译。那两人也说是从日本来的,其中一个认走了一份骨灰盒,另一个人说没找到。一濑也帮他们做了登记。一个姓吉田,一个姓井下。
便说要请他们吃饭。言谈中说起在武汉还没有找到落脚点,彭正宇邀请他们同一家旅店住下。二人都说本来不该麻烦他们,只是中文实在生硬,只能多打扰。一濑因是同胞,自然是大方,彭正宇也十分热情,说晚上正好凑一桌麻将。到了旅店,那两人说他们睡觉打呼,怕影响彭正宇他们,只要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晚上到了约定的时间,久等二人不来,彭正宇招呼一濑过去敲门。那门是虚掩的,彭正宇在门口问了几声,并没有人回应。刚一推门进去,吉田从旁边闪出来,捂住彭正宇的嘴,将他往里面拖。彭正宇被吉田先发制住,也看不到一濑在哪里。吉田将他按倒在床上,随手取过一只枕头,竟是要捂死他。
彭正宇手脚乱踢,也渐渐没了气力,忽然间身上一松,是一濑把枕头揭开了。一濑脸色不好,“我心里着急,下手重了。”彭正宇这才发现吉田与井下竟是已经死了。彭正宇问道,“被人听见了没有?”一濑摇摇头,“没有什么响声。”彭正宇抬眼见房间门是关好的,又去检查吉田,竟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彭正宇赞道,“你的身手比我在日本的时候更棒了。”一濑从井下手中取下彭正宇的□□,递回给彭正宇,“刚才井下摘了你的枪,我实在不敢冒险。不然应该留活口的——井下曾对我说,他们是从延安来的。”彭正宇道,“是被□□赤化过的?”一濑点头道,“只怕是的。”又问彭正宇,是抛尸还是报警。彭正宇从二人身上搜出两张到长沙的火车票,问一濑,“你要不要去长沙玩?”
黄蜜道,“原来这样惊险——你的身手却也不见长进。”彭正宇道,“我是见一濑和吉田井下出现得太巧,因此故意想试探一濑。我一个人打他们三个——刨掉一濑,我打他们两个,绝对没有问题。”黄蜜道,“你平时还是要多练练身手——我见你们三个箱子中,有一只是又土又旧的,那是他们的?”彭正宇点头道,“我们把那两具尸体伪装成斗殴致死,卷了他们的东西来了。我猜他们去教堂是接头的,来长沙只怕也是要找□□的什么人。”
黄蜜道,“你没有和武汉站的同志联系?”彭正宇道,“武汉站的人我不认得,现在□□的间谍到处都是,我也怕不安全。”黄蜜点头道,“这倒是——你要是不急着去吃饭,我们先看看那只箱子。”又夸道,“你这件事办得很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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