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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玉幺上船后恨恨自语,站在甲板上泪眼模糊地扶着船舷,无论怎样眨眼都没法看清安永的身影,“老子将来一定要让你后悔……后悔今天放我走……”
佛珠
安永静静坐在浮图寺的佛精舍中,低头凝视着躺在他掌心里的一串佛珠。
这是一串被玉幺拒绝的祝福——她竟然真的就那样走了,带着对自己的许多怨怼,走得如此决绝。
安永回忆着那天的每一幕:自己挤在混乱的人群里,惊惶地弯着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佛珠,为了寻找到最后一粒珠子,他竟然错过了船队起航的瞬间,直到将珠子尽数捡齐的一刹那,他才惊觉人潮汹涌。百姓们因为船队的起航而蜂拥向前,人流像迅猛的潮水一样推倒了他,同时许多人也跌倒了压在他身上,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踩死的一瞬间,是微服出行的奕洛瑰及时将他救起。
只记得奕洛瑰当时气得脸发白,面目狰狞地冲他大吼着:“不要命了?”
而自己却好像傻了似的,只顾着攥紧了拳头里的佛珠,恍恍惚惚地望着他发怔……
现在这串佛珠已经被自己重新穿好,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手中,恍如隔世般,令他重拾被人弃如敝屣的苦涩——同样是蕴入虔诚的佛珠,同样被丢还给自己,无论是爱情或者友谊,最后兜兜转转总还是一场空。
安永觉得自己想不通,然而潜意识里却有一道声音在悄悄提醒他:要是早点敞开心扉就好了……
要是早点敞开心扉就好了——别等着别人失望离开,才想到要去打开那扇门。
然而下一瞬安永却突然皱起眉,自己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想要撵走心头所有的杂念。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他紧闭着双眼喃喃默念着,许久之后紧揪的心终于释然——原来说到底还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安永欣慰地翘起唇角,再睁开眼时看见光线昏暗的斗室,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佛精舍里独坐了很久。
自从玉幺离开之后,他的身边顿时就冷清了许多,加之冬奴又已经做了他的义子,一下子冒出许多要学的功课,自然也就不能时刻伴随在他左右。安永一个人面对府中纷乱芜杂的人和事,总是觉得坐立不安,于是索性就投奔浮图寺,选了这样一间佛精舍做避风的港湾。
不过无论如何,今天自己这场禁闭已经足够深刻了。
安永想到此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起身离开,这时暗处却忽然冒出了一道说话声,冷不防吓了安永一跳:“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安永忍不住睁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奕洛瑰从帘后走出来,一路悄无声息形如鬼魅。
“微臣见过陛下。”安永嘴里这样说着,身子却坐着没动——这一年来经过奕洛瑰的屡次干涉,他已经养成了私底下见到奕洛瑰时不再下跪的习惯。
奕洛瑰点头应了一声,径自走到灯台前点亮了蜡烛,直到室内灯火通明后才转身走到安永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问道:“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悄悄地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安永笑着敷衍了一句,忽然好奇地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去你府上扑了个空,”奕洛瑰回答得倒挺实在,“你没事就喜欢上浮图寺,这点我很早就知道了。”
“哦……”奕洛瑰的话让安永有些赧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面对眼前人的沉默,奕洛瑰倒是不以为意,他径自将佛精舍内室环视了一遭,很坦然地问安永道:“这间屋子也没什么有趣的,为什么还要上这儿来?还有那天你在鸾水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不是因为玉幺那女人走了,你觉得难过?”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安永张口结舌,幸而在气氛最尴尬时,寺中的小沙弥忽然走进了内室,笑眯眯地捧着一方漆盘来到奕洛瑰和安永面前,为他二人献上茶羹。
这小沙弥正是长年跟随在住持身边,奉了奕洛瑰旨意在寺中读书译经的小沙弥,他如今还未满二十岁,因此尚未受“具足戒”而成为比丘。
小沙弥的出现适时打破了室内紧张的气氛,让安永不禁松了一口气。当屋中二人从小沙弥手中接过茶碗时,奕洛瑰忽然留意到安永手中放下了一串黑色的木头珠子,他不由地留了心,等到小沙弥离开时才一边喝茶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嗯?”安永闻言一愣,抬起眼疑惑地望着奕洛瑰,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串佛珠,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串用木槵子做的佛珠罢了……”
“哦?”奕洛瑰有些不信地挑起眉,看着安永局促不安的模样,不觉勾起玩性,“这佛珠是做什么用的,你倒说说看。”
安永不知该如何对奕洛瑰解释,便尽量挑些简单好听的话告诉他:“这是戴在手腕上的佩珠,每天随身戴着,可以避邪保平安的。”
“是吗?”奕洛瑰闻言笑道,下一刻却出乎安永意料地伸出了一只手,将手腕晾在他眼前,“那就给我戴上吧。”
奕洛瑰在不经意间提出的要求,却让安永彻底乱了方寸。上一世最深刻的记忆在他眼前忽闪而过,一刹那与眼前人的影像重叠起来,闪电般穿过他的心房,牵出一阵阵可怕的悸动。
“不……这不行……”安永瞬间期期艾艾、语无伦次起来,拼命找理由拒绝奕洛瑰的要求,“只有信佛的人才可以佩戴佛珠,陛下您并没有皈依……再说万一被大祭司知道了,他一定会生气……”
偏偏他越是惊慌,奕洛瑰就越是坚持,就好像沉溺在一场紧追不放的游戏里,令他神采飞扬地笑道:“不过是一串珠子罢了,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如果戴上后真的灵验,我再皈依不迟。朝中我从没见人戴过这个,只要没人告密,哥哥他又怎会知道?快点啊崔爱卿,我的手都等酸了……”
天子本就一言九鼎,何况又如此坚持?安永根本拗不过他,最后犹豫了半天,也只得指尖发颤地伸过手去,将那串佛珠戴在了奕洛瑰的手腕上。
在替他戴好佛珠之后,安永便虚脱似的松开了手,目光盯着奕洛瑰腕间的佛珠,心头为这份阴差阳错的际遇百转千回,隐隐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奕洛瑰低头拨转着腕上乌黑的木槵子珠,忽然开口对安永道:“你知道吗?这珠子和你眼珠的颜色很像。”
他这句话说得温柔而低沉,却让安永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奕洛瑰一点点逼进某张看不见的罗网,又因为无知而心生恐惧,根本无法从容应对,只想千方百计地逃离。
就在安永六神无主之际,这时他又听见奕洛瑰开口问自己:“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安永垂下眼,疲惫至极地长叹口气,低声道:“微臣如今无牵无挂,只想为大魏江山多尽一份力。微臣闲时翻阅过工部的旧卷宗,知道嘉州凌云山是三江汇流之处,长年水势湍急,每年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往往使得船毁人亡。如今已是六月,微臣想趁着夏季雨量丰沛,去那里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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