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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时间,洪鹏开始学简单的汉字。一天晚上放学,姐姐问他学了什么字,洪鹏说,学了“大小多少”,姐姐问他会写吗,他说不会,又问他认得不,他说认得。于是姐姐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大”,问:“这个字怎么念?”
洪鹏看了看,说:“多。”
姐姐默不作声,又写了个“多”,问:“那这个字怎么念?”
洪鹏想了想,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个字是‘多’。”
姐姐觉得好笑,就说:“那怎么两个字都是‘多’?”
洪鹏摸摸头,说道:“那个字是‘大’,老师说‘大’就像一个人张开胳膊。”
姐姐又把四个字给弟弟教了一遍,觉得洪鹏还挺聪明,就说:“不错不错,好了,把这四个字每个写五十遍,写完再玩。”
洪鹏惊讶道:“啊?五十遍,太多了吧。”
“写!写完就记下了。”
洪鹏没办法,只能闷头在田字格上写起来。
与城市不同的是,在农村上学有一个“忙假”,忙假在秋季,一般是十天。这是秋忙季节,春天种的花生要收,花生收完了种小麦。男人董自华不在家,这段时间的农忙只有女人杨凤和闺女忙。洪鹏只在家里按照姐姐的话做些米饭,喂喂大水牛。洪鹏家的牛已经养了好几年,是头母牛,身躯庞大,两只牛角拱起来,快要连成一圈儿,耳朵常常扇动着,还会咧着嘴巴,像是在笑。洪鹏每次抱了草去喂它,它就围着牛槽转圈,并且发出“哞——”的叫声。洪鹏很喜欢这头水牛,他常常一边看它吃草,一边抚摸着它的头。有好几次,他都想爬到牛背上,可是他还是矮了些,踩着牛槽沿还是爬不上。
忙假过后,洪鹏和昌子又开始上学,姐姐董艳几乎每晚都要让洪鹏写字,洪鹏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听姐姐的话。这样一直到了期末,他们放假了,放假后三天,洪鹏和昌子回学校拿了成绩单,洪鹏的《语言》考了74分,《数学》考了56分。昌子的成绩还要差一些。回到家洪鹏不敢和姐姐说,但是姐姐当然知道,就翻开洪鹏的书包,拿出成绩单一看,非常生气,把成绩告诉母亲。女人也不高兴,说:“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两门都考一百分,你怎么考这一点分?”洪鹏不敢说话。当晚,连饭都没敢吃。几天后,父亲董自华从东北回来,问起儿子的成绩,洪鹏又挨了一顿训。但董自华心里想,儿子还是太小,不懂事,大一大就知道要好好学习。所以三分钟没过,就和儿子亲热起来。董自华喜欢用脸蹭儿子的脸,洪鹏被父亲的硬胡渣蹭得疼,就用手推父亲的头。
过年像往常一样,晚上,牛角湾的人们包完饺子,就开始放鞭炮。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了一夜。
过年后的这个学期,是董艳读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学习很好,想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可是她见到很多同学,尤其是女同学,没读完初中就退学了,出去为父母赚钱,就想不知道她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心里有一直有一个梦,一定要考上大学,脱离农村。弟弟洪鹏不懂事,不知道董家内部的矛盾,也不知道清河镇徐姓势力的欺压,可是姐姐董艳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已经彻底厌恶了这个地方。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她的命运没有掌握在她手里,却被母亲改变了。
女人杨凤因为男人董自华长期在外打工,家里农活太重,身体一直不太好,终于得了一场大病。董自华回到家,知道了女人的病,女人的腿特别冷,特别疼,最后只能卧床休养。董自华想这可能不是小病,就背起女人去镇里的诊所看病。一番检查过后,一个女医生说:“这是坐骨神经痛,要好好调养,也要吃药,最好是扎针,你以后每隔一天背她过来,我给她扎针。”
后来一段时间,杨凤每天都要喝中药。中药很苦,女儿董艳给母亲熬中药,看到药方上写着:“乌梢蛇10克,炒地龙10克,僵蚕10克,桂枝10克,川芎10克,甘草10克,全蝎6克,制川乌6克,制草乌6克,蜈蚣4克。”中药每天一剂,扎针每两天一次。董自华背着女人去诊所,医生也姓杨,一打听,还是杨凤的远房表亲,价格还算合理。杨医生打开针盒,拿出一根银针,用手撮一撮杨凤的膝盖,旋转着慢慢把银针插进杨凤的穴位。过了一会儿,杨凤的腿上插着一窝银针。
去看病看得频繁了,杨凤和医生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这天,杨医生把银针从杨凤的腿上捻出来,杨凤和董自华在诊所和医生聊天。杨医生说她女儿夏天要去深圳打工,听说深圳这个城市近几年发展很快,需要大量的工人。杨凤问她女儿和谁一起去,杨医生说有个哥哥,在深圳开了一家服装厂,正要招人,如果他们的女儿不读书了也可以一起去。董自华回家后,和女人好好商量了一番,觉得女娃读书读完初中就已经差不多,读多了也没用,早晚还是别人家的人,就想让女儿下学,也好给家里补贴些花销。董自华当初非要一个儿子,哪怕政策不允许要交罚款,他还是不管。他从小就特别重男轻女,几乎从没打过儿子,可是一旦女儿犯了什么错,他就会狠狠教训。
这天晚上,一家人吃过饭,董自华先开了口:“艳子,你妈现在病了,家里没人照顾,又有那么多活要干,我和你妈商量,等你读完初中就别再念书了。”
董艳正在刷碗,听到父亲的话,手突然就僵在了那里,说道:“不要,我要上学!”
男人没劝服女儿,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女人杨凤喊道:“艳子,你过来,我和你说说话。”
女儿很懂事,也很听话,她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到母亲床边。杨凤躺在床上,说道:“艳子,你从小就懂事,你爸是坏脾气,他说话不好听,我和你说,做妈的还会害了你?”
“嗯,妈,你说。”
“我现在病了,不知道我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家里一直要花钱。还有,你弟弟也上学了,也开始花钱。家里还想过几年翻新房子,所以我和你爸想,你读书读到现在也已经够了,不如读完了就不要再读吧。”
母亲的话说得很慢,可是董艳觉得力量很大,好像没有任何驳回的理由,就问:“那我不上学,做什么?”
杨凤觉得上面的一番话奏效了,就接着说:“给我看病的杨医生,你杨姨,她哥哥在深圳开了一家服装厂,要招人过去,杨姨的女儿,也是你表姐,她也要去,你不如和她一起,到你表舅那吧。”
董艳听了,没说话,微微叹了口气。女人听到叹气声,又接着说,“艳子,不是妈心狠,这个家也没什么钱,你也知道你的那几个叔叔都是些怎样的人,你要为家里争口气,你爸年纪老,四十才有儿子,今年快五十了,我又得了病。”
董艳知道家里的难处,说道:“妈,那我想想吧。”
洪鹏开始读一年级的时候,姐姐董艳还是离开了,去了一个叫深圳的遥远的地方。姐姐走的时候,洪鹏又是大哭大闹一场,姐姐以后不给他洗头了,也不教他念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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