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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焉道:“郡主镇日里都读得什么书,念得什么词,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景辞道:“我读的什么书,用不着你来管。总好过你在春和宫,干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陆焉沉默不语,只抿着唇,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模样,谁晓得心里掀多大风浪,他入宫来学的头一件事就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话说得急了,一股气窜上喉头,她猛地咳嗽起来,到最后撕心裂肺的半个身子趴在小几上,陆焉在一旁冷冷看着,不多言亦不上前,忍冬几次要进来都被春山拦在门口,两人大眼瞪小眼隔空交锋。
等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景辞才顺了气,手撑着额头——她咳得脑仁疼。“陆大人自去吧,横竖我不会为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向大人开口。宫里满是西厂耳目,哪有什么能瞒得过厂公大人您呢?至于我的病…………呵——这吃的什么药,进的什么汤,乃至熏的什么香,想来陆大人比我的丫鬟都清楚,何必折腾季太医多跑一趟。”
陆焉像个木头人似的,抬头淡淡瞧上一眼,随即说:“夜深了,郡主早些休息,微臣告退。”语毕提步便走,行到院中,忽而听见身后一声脆响,像是瓷器落地,碎了个痛快。那窗上微光融融,透着个瘦削的影,连着一阵咳嗽,窗上剪影越压越低,陆焉脚底皂靴稍有回转,堪堪让里头一句“混账王八蛋”拧了回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披风在夜幕里撑满了秋风,步子快得让春山着急小跑。
☆、第6章景彦
第六章景彦
秋风萧索,院子里的花接续不上,一一萎顿在萧条光景里。自初五晚上吵过一回,摔了个青瓷茶盏,陆焉便再没踏过碧溪阁的地砖,原本完完整整一套茶具也因独缺了这一只被收在箱底。到初九,景辞的咳症才转好,慢腾腾喝着苦药,但终日躺在床上养病,人也越发的懒,有时一整日没见几个时辰醒着。白苏在墙角掩着嘴哭过一回,背下方子也找不到个肯传话的人。景辞说:“那药方我瞧过,平常得很,煎药时忍冬都在跟前盯着,她最细致不过,旁人得不了空隙。多半不是在药里头掺了东西,而是茶水、吃食、又或有可能是熏香、衣料,总之也不比白费心思镇日瞎猜,他若存心要害我,你们千防万防也防不住。”
白苏颤着声再多说几句就要哭,“那也不能就这么受着,您一整日也没个醒来的时候,奴婢的命可都要给吓没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自己的身体,她反倒一脸无所谓,挑了一缕头发在胸前绕着指头玩儿,眼睛看着床顶,睡意朦胧,“他是不想我搀和春和宫的事,就为这个让我病得起不来床,真是狠。”
白苏道:“要不奴婢试试找肖总旗,把消息递进府里,找老夫人拿个主意。”
景辞摇头,“若真能把消息传出宫外去,三姐姐必定一早就去找老夫人要定心丸,何苦让黄进良拦你路?退一步说,他既不让我出面,便更不会让国公府牵扯进来。行了,我累了,先睡会子,你吩咐小厨房炖上一盅羊肉汤,天冷,我要吃这个。”
一转眼事发已半月,也到了圣驾回宫的日子。齐王虽已大好,但还是被喻婉容安排在春和宫里,装个病痛缠身卧床不起的调调。同样卧床不起没法子去慈宁宫看热闹的人还有景辞,这一日睡得格外沉,太医院的人被季太后骂了一回废物,上碧溪阁诊了两回脉,一帮子人琢磨药方,争来争去,换了个更苦的方子。太后虽审着案子,亦支使慈宁宫大太监福全早晚各瞧过一回,自然,这些她通通不知道,她正大梦千秋,任宫里头闹个天翻地覆,她自在梦里热闹。
次日日上三竿才起,陡然间神清气爽,百病全消,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日用过天仙妙丹,能逆转乾坤起死回生。
白苏同忍冬伺候着,她正在小花厅里用午饭,远远听见少年响亮嗓音,跑得喘气,一声大过一声,“小满,小满,小满——你果然醒了,想来是知道本少爷回京,早早等着呢。你吃的什么?这清汤寡水的,能养好病?”
白苏曲了膝盖,道:“三少爷,郡主还病着呢,太医嘱咐要吃得清淡些。”
少年咧开嘴,笑得灿烂,满园萧索都让这一个笑点着了,燃起来,轻快而热烈。
他一甩袍子,大咧咧坐下说:“白苏姐姐快给我添双筷子,我陪着小满吃。”
将筷子搁在朱红福豆筷枕上,景辞抬了抬眼皮,瞧桌对面景彦那一脸傻愣愣笑模样,含一口茶,漱过口才说:“慈宁宫没留你吃饭?还要到我这来讨吃的。再而,早跟你说过多少遍,小满是你能叫的吗?怎就不学学峙儿,六姐姐六姐姐的叫得多亲热。”
“甭拿我跟那个小毛孩子比,咱们俩谁打谁小还不定呢,兴许就是你鬼精鬼精,我在娘亲肚子里正要出来呢,让你伸脚绊回去,得,那接生的老嬷嬷才先见了你。”少年今年未及十五,生得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同景辞七分像,两姐弟时辰挨得太近,平日里有外人时还守些规矩,两人独处时是决计听不见他唤一声姐姐的,开口闭口小满小满,爱装个长辈模样。
景辞看着他擦脸净手,懒得同他纠缠,“几时回的?去颐寿堂请安没有?”
景彦道:“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省得。前儿晚上回京,头一件就是去见老太太。昨日本想来瞧你,但都说你病得厉害,不让见。今日到慈宁宫请安,禀过太后,讨了旨意才敢来,殿下本也要来,路都走了一半,叫皇后娘娘领回坤宁宫训话去了。”
景辞道:“你这回去汤泉山,没闯祸吧?”
“哪能啊?怎么我一出门你就担心这个,没呢,没呢,爷好着呢。”嗓门忽的大起来,虚张声势。
她未听见风声,自然懒得审他,正打算算问问慈宁宫太后可好,却听景彦抢着说:“昨儿我也在慈宁宫,小满你病着,我和殿下都怕你吃亏,都赖着不走。”
“光你一个人赖着不走就得了,别扯上太子。”
“噢,是是是,是我死皮赖脸求着不走,要给小满你讨个清白。等我喝完这碗汤再跟你细细说,昨儿可热闹了,白苏和半夏也在,那场景,真真大快人心,节庆日子看大戏都没这出精彩。”
“景青岩!你可仔细着你这张嘴,什么混话都敢说。”
青岩二字,是她那位誉满京师的大才子父亲给景彦拟的字,她原本也有一个,只是名字与性子差得太远,便懒得用了。
景彦满不在乎,“咱们俩说说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再说了,这话就算传到殿下耳朵里也无妨,我与殿下好着呢。”
景辞起身,扶着白苏往内堂去。屋子里升了火炉子,清和香又醒神又暖心,两姐弟脱了靴子,一并窝在暖塌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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