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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福记临河设有包厢,四个人小桌一张,正好凑个满。阮城今天是休闲装,戴着眼镜清爽地坐在秦跃对面,没叫服务员,自己给人倒了茶。
“过年没见你。”阮城说,“跑生意呢?”
“没有。”秦跃接了茶,“出去旅游了。”
那就是一家三口单独过年去了。阮城没在这话题上停留,转向舒馨,“今天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大家都在,容易解决。”
“你年底发给我的资料我都看过了。”舒馨妆容得体,接茶时道了谢,才说,“我先前就查过一些资料,也询问了一些心理医生,算是对同性恋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我今天的问题不会在这里再过多纠缠,我只想问一问秦纵的琐事。”
“我猜对了。”李沁阳从包里拿出贴了蓝色小象的相册,封面非常卡通,里面都是阮肆和秦纵幼儿园到小学毕业的照片。相册被保护得很好,她有点舍不得似的放在桌子上,“纵纵幼儿园的照片是当初从你们家带出来的,二年级之后两个人就待在一起,合照比较多。”
舒馨翻开相册,从第一页开始,不仅有照片,还有各种小动物的标签纸,用彩笔写着“阮肆五岁啦”、“纵纵二年级合唱表演(站在中间哭得好伤心)”、“放学骑车合影”……
每一页都是满是满载的回忆。小□□动会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蓝色卡通t恤、白色短袜和球鞋,阮肆那会儿还比秦纵高,牵着秦纵站在操场上,笑容灿烂。还有一张李沁阳阮肆秦纵三个人从高到矮趴在阳台边一起看日落的背影照,那是四年级的时候阮肆从水沟里捡回来一只小狗,不敢给人说,藏在外套里带回家,和秦纵在衣柜里给狗垫出来只窝,可惜狗太小了,又被人扔水沟里夹了好几个小时,回来一晚上就不行了。被阮城发现的时候三个人抱着他一起哭,要他送去宠物医院,结果还是不行,送去也没救回来,家里难过了一个星期,这张照片就是最后三个人看日落一起低落的时候阮城拍的。阮城出镜不多,但也不少,有一张是秦纵三年级的时候运动会,有一场父子接力赛。秦纵半路摔倒,阮城接了棒依然给他拿回来第一名,得了三年级组的胡萝卜奖章,牵手领奖的时候秦纵还在哭,阮城给他买了冰激凌,自己也拿了一个。
照片太多了。
小区林道里秦纵第一次学骑车、楼前花坛里李沁阳种的小葡萄藤、阳台薰衣草前蹲着吃西瓜、阮肆小学毕业时的领奖、阮城没戴眼镜乱着头发穿着围裙煎鸡蛋、农场爷爷奶奶戴草帽的合影……就连阮胜利给两人按年纪种下的小树苗也有。
这些都是一个家庭的幸福。虽然秦纵哭的照片很多,但是他露着小牙大笑的照片更多。事无巨细,从每一次两个孩子值得纪念的时刻,到一家四口日常生活的随便抓拍,什么都有。便签厚厚地积累在相册里,字迹或工整或搞怪。
舒馨看得神色恍然,眼角泛湿。她也有秦纵的照片,却只有秦纵每一次在学校被夸奖的官方照。她以为很多事情可以忽略,成长总归是自己内心的不断反省,可却没有料到真的错过了会是这样的追悔莫及。
“这个是初中三年的相册。”李沁阳又拿出一套三册的相集,“这三年拍的合照不多,阮肆到了叛逆期,不喜欢拍照。纵纵的比较多。”
秦纵这会儿已经开始长个,稚气团在眉眼,起初的照片还是有哭鼻子的样子,可是到了初三,他就像是收敛了汹涌的眼泪,变得笑容有点帅气的干净样。阮肆这一时期的照片多是皱眉,一脸不爽。阮肆毕业的时候校门口树叶繁茂,他举着手做无奈的投降状,秦纵还穿着校服,跟他一起向镜头看。
“然后就是高中的。”李沁阳拿出最后一套,非常舍不得地翻开,“这会儿都长大啦。又高又帅,站在一起腿长破天际,拍出来都很好看。”
高一时两个人身高已经追平,阮肆运动服修身,搭着秦纵的肩膀在学校篮球场边的台阶上喝水,秦纵的气质早已不是哭包。李沁阳站在阳台上俯拍的两个人一起蹬车上学,秦纵在后座,回身对楼上挥手。高二时阮肆有了耳钉,笑容也逐渐变得飞扬着桀骜和肆意,秦纵反而变得内敛温润,眼睛里埋着诸多心思。最近一张合照是阮肆高二放假,阳台花草葱茏,阳光铺洒,两个人并肩坐在木椅上,懒散地晒太阳。阳光朦胧的打在脸上,阮肆闭眼偏头,听着秦纵侧头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都带着点笑,沐浴在日光中,拍得很清新。
最后一张只有阮肆,背着包拖着行李,背对镜头挥手,挤在人群中,像是条孤独的狗。
后边还有很多的空白都没能填满,是李沁阳时时懊悔的事情。舒馨翻下来用了很久的时间,秦纵的变化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在每个时间段的悄无声息。他的大笑不断减少,像是在学着控制情绪,也不再暴露一丝一毫的难过。坚硬和柔软从第一套开始转换,这些年阮肆诸事顺利,神色间自然是年少轻狂的嚣张,但家庭潜移默化的温柔也在不停积累,最终透露在那双眼睛里。然而秦纵最初的柔软已经全然被收起来,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哭泣的样子,像是被坚硬包裹,被长年累月的无声抵抗打磨成真正的尖锐。纵然眉眼温和嘴角带笑,也会不经意流露出那么些不自知的锋芒。
他长大了。
内心该柔软的地方不是舒馨和秦跃,也不再需要来自父母的滚烫关爱。他已经长成了一种模样,并且意志坚定,不再会被所谓的补偿撼动。
舒馨此刻才真正地明白,秦纵不是排斥她和秦跃的插手生活,而是不在乎他们的随意回头。他一直站在另一头,隔着再也没办法打破的玻璃,客气又礼貌地对他们保持该有的尊敬,就像课本上讲的条例,和他当初心不在焉弹的钢琴一样,都是完成某种任务而已。她的儿子或许内心不完整,但他已经全凭自己把这一块摒弃剔除。就像他们当初期盼的一样——秦纵迅速长成不需要他们操心、不需要他们关怀、不需要他们慰问也不会轻易被孤独打败的人。
成长得令人难过。
“旅途也会感觉有点寂寞。”阮肆在整理寒假的照片和琐碎的笔记本记录,开始着手写纪录片的文案。他挂着耳机,对视频里的秦纵说,“我想了想估计是因为你不在的缘故。”
“估计?”秦纵正在做题,抬头看他,“算了吧,要坦率的承认,就是我不在的缘故。”
“行吧。”阮肆一边翻着史料,一边说,“我承认。等你考完……”他忽然坐直身,趴视频前,“等你考完,我们一起去?”
“我也这么打算的。”秦纵转了下笔,非常虚伪地问,“方便吗择席老师?”
“简直不能再方便了小对象。”阮肆说,“我先回去等你考完,我们一块来。”
“你就在那边等着我吧。”秦纵说,“来回麻烦……不行,还是得回来一趟。沁姨到那会儿有一年没见你了,得回来一趟。”
“是啊。”阮肆跟他调侃,“上回打电话还哭鼻子。”
“……其实跟我打的时候也哭鼻子了。”秦纵笑,“哄了好久。”
“我都要哭鼻子了,何况我妈。”阮肆打开文档敲下名字。
关于纪录片的名字,大家多般讨论,最后定了《步行西北》。首先整理出的地域资料非常庞杂,阮肆需要全部消化完,不仅如此,他还需要在不断地旅途中保持触感。邮箱忽然来了提示,他点开看了下,是短篇小说的退稿。
又是退稿。
阮肆靠回椅子上,台灯下桌面杂乱。他有点烦躁,却没表现出来。继而查看了文档,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提交的完整稿件了。这意味着,自从旅途出发开始,他就一直卡在瓶颈,没能再流畅地动过笔。
“怎么了?”秦纵打着草稿问。
“……不想吃泡面了。”阮肆说着关掉了邮件,“晚上打算跟沈修去吃学校跟前的大盘鸡。”
“又是沈修。”秦纵拉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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