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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渊帝永湛安静听完,轻轻道:“跪下。”
“什么?”
“百臣万民,子爵亲王,见朕奏事,皆需跪请。”景渊帝永湛盯住永嗔,他那黑嗔嗔的眸子深处仿佛有火苗在燃烧,“向朕奏事,如何不跪,勇郡王?”
永嗔咬紧牙关,一撩袍角,直直跪下去。
膝盖砸在冰冷金砖上,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极为瘆人。
“臣弟,勇郡王永嗔,求皇上放臣弟出宫回府。”永嗔一字一顿,直挺挺跪着,连脖颈都绷直了。
“来人。”景渊帝永湛目光冰冷,却是扯着嘴角笑了,“好好护送勇郡王回府。”
永嗔猛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忽然顿住,道:“臣弟失礼。”说着转过身来,冲着景渊帝永湛又跪下去,慢慢垂下头去,将额头压到金砖上,“谢皇上洪恩。”双手五指成爪,死死扣着金砖。
“爱卿平身。”景渊帝永湛的声音隐隐颤抖着。
永嗔起身,像朝臣那样,倒退着撤到殿门处,这次转身离开,直到走出这鎏金溢彩的毓庆宫,再不曾回头。
殿内景渊帝永湛却是捂着心口俯身,颤作一团。
苏淡墨大惊,“传太医!”
“取、取水来……”景渊帝永湛断断续续道:“是张天师的金丹奏效了,这药、烧得朕心口发烫……不许传太医……”连饮了三盏清水,这便渐渐缓过来了,两颊透出潮红色来,倒显得比从前更康健了。
苏淡墨看在眼里,忧心道:“这药既好,不如请张天师多配几丸……”
景渊帝永湛闭着眼睛摇头道:“纵然是天师,也难违天命呐。”
却说永嗔一路憋着怒气回了郡王府。
管家这便上前汇报:“这些日子多有武官来求见,见郡王殿下不在,便只留下拜帖和贺礼走了。这赶巧了,新任的九门提督张崂诗张大人才登门,正在茶房等着呢,殿下您这就回来了!这见是不见?”
“叫他滚!”永嗔一肚子火气要把自己给烧炸了,气得手抖解个外袍半天都解不开,索性一把扯断了腰带,怒斥道:“莲溪个狗东西也不长眼伺候!”又骂管家,“爷被锁在宫里,你这府上就不办事儿了,咹?连个服侍丫鬟都没有——什么郡王府?”他越说越气,横臂挥去,“哗啦啦”推倒一堵花架,见摔得一片狼藉,倒笑了,索性什么趁手砸什么,一面叫道:“郡王府!郡王府!去他娘的!老子不稀罕!”
府中老人都知道郡王殿下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像今日这般气红了眼要吃人的模样,却都是第一遭见,一时竟是无人敢上前规劝。
“殿下,李姑娘来了。”还是莲溪悄悄去求李曼儿出面。
李曼儿站在门外一望,见屋内一片狼藉,郡王殿下正大马金刀坐在屋里唯一完好的檀木桌上喘气儿,不禁也吃了一惊。
“殿下,何事这般动怒?”李曼儿抱着琵琶,温和道:“奴婢给您唱支曲儿,您消消气儿。”她行动温婉,衣饰朴素,同永嗔讲话,语气听不出恭敬生疏、倒是亲切和气得很。
若不说是歌女,只怕要被旁人错认作永嗔的大姊姊。
永嗔今日心气儿不顺到了极点,冷声道:“谁叫你来的?府上的规矩呢?爷这里倒成了谁想来就能来的了?”
李曼儿臊了个大红脸,把脸儿埋在琵琶颈上,这便要退出去。
“爷没说你。”永嗔望向门外,“莲溪你个狗东西!给爷滚进来,跪着!”真见莲溪进来跪着了,忽的又想起毓庆宫里那一幕,皇帝命令他跪下——他终于还是和众人一般,成了帝王眼中的奴仆。
想到此处,永嗔越发心烦,挥手道:“滚出去!”见李曼儿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倒是心生怜悯,道:“随便捡几只曲子弹来便是。”
李曼儿慌乱之中,纤指一挥,弹出的乐曲便是从前练习最多也最熟稔的。
“虚室重招寻,忘言契断金……英浮汉家酒,雪俪楚王琴……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
永嗔听她弹曲,初时已渐渐放松,仰躺在紫檀方桌上,听到“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一句,猛地又坐起身来,目光如炬,盯住了李曼儿。
李曼儿骇了一跳,手指轻按,止住琵琶声,颤声道:“殿下,哪里不妥?”
“这支曲子是谁教你的?”
“回殿下,是歌楼里的先生。”李曼儿松了口气,轻笑道:“这支曲子学起来不难,音色又清丽,五六年前——就是奴婢初学琵琶那会儿,这支曲子乃是众歌女入门第一课,十之八、九都会的。殿下方才说要奴婢不拘哪一首,奴婢便捡了最熟稔的这一支……”又道:“可是殿下不喜欢?奴婢再换一曲。”
“不用换,这一支就很好。”永嗔自失一笑,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复又躺回紫檀方桌上,衣袖遮脸,瓮声瓮气道:“这一支很好,爷喜欢听。你只唱这一支曲子就好……”
“是,殿下。”李曼儿柔声应道,从断开的地方接着唱下去,“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
一支曲子往复唱了不知多少遍,直到李曼儿嗓音都沙哑了。
永嗔这才如梦方醒,沉声道:“辛苦你了,今晚就到这吧。”
“奴婢不辛苦。”李曼儿声音微微沙哑,“奴婢感激殿下还来不及,唱几支曲子又算什么?”
永嗔愣了一愣,才道:“你是说邹庭彦?”又问道:“他如今怎样了?”
“托殿下洪福,邹先生已经从牢中放出来了,如今暂住在京中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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