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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韩烟静静听着,才想要说话,脑海里却蓦地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也渐渐有些恍惚了,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那真的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久得都快要模糊起来,当时他才进无遮堡没有多长时间,就住在北堂戎渡那里,身边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那时候他的身份很有些尴尬,也有人瞧不起他,至于北堂戎渡,也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待他说不上很好,但也决不坏,只是淡淡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有一次他不慎染了风寒,半夜里觉得难受,却不想惊动旁人,只是忍着,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怎么了?”朦胧中看去,只见北堂戎渡披着外衣站在他床前,头发散着,显然是刚刚从里间出来,见他似乎不太清醒,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肌肤滚烫,便去给他倒了碗茶,又唤人大半夜地去叫大夫来,给他看病。
那时候一直到大夫开了方子离开,北堂戎渡也依然没有走,而是瞧着他喝了药,这才说道:“你既然生病了,怎么倒还挺着不来跟我说?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然要保得你周全的,以后有事,要告诉我。”从那一日开始,他才发现当时只有六岁的北堂戎渡并不只是一个高傲冷漠,把旁人都视作无物的孩子,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渐渐融入到自己的这个角色当中。
--而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爱上了这个人的,却是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沈韩烟神色间渐渐清明起来,目光看住牧倾萍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平和地说道:“……倾萍,你很美丽,也很可爱,我很喜欢你,只不过,这种喜欢当中却未必有男女之情的意思,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我相信只是你一时的冲动而已,你并不会真的那样去做,因为我知道你虽然有时候任性一些,娇蛮一些,却并不是那种人。”牧倾萍听了,微微抬眼,正对上青年望来的柔和目光,心中顿时就是一颤,眼泪又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顺着光洁的面颊缓缓往下流,牧倾萍咬一咬唇,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那眼睛里,有男子修长的身影,她垂下眼,别过头用手绢掩住泪湿的腮,唇角泛起凄怨的笑意,噎声道:“是的,都让你说对了……我有的时候会被嫉妒冲昏了头,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事到临头的时候,真的做得出来那些事情……北堂他对我仁至义尽,从来没有什么对我不起的地方,反而还会维护我,帮我的忙,我若是真的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才是忘恩负义。”
牧倾萍微微垂首,低头拭泪道:“韩烟,我长到这么大,虽然比不上北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父母宠爱,兄长疼惜,有什么要求基本上都会满足我,很少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可是,我一生当中最喜欢最割舍不掉的,却偏偏不能如愿,因为已经是别人的了,我想抢,想夺,想从别人的手里悄悄地偷过来,可是却很难很难……”牧倾萍幽幽说着,再抬起头时,一双黑水银一般的眼睛里面,已是莹然有光,泛着闪烁的泪色,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沈韩烟,轻声说道:“韩烟,当初嫁进青宫的时候,我难过之余,又觉得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每一天都能够看见你,和你说话,可是渐渐到后来,我承认,我又开始贪心了,其实这里的生活我是已经倦了的,很闷,也很寂寞,除了你以外,我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追求,每次看见你和北堂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嫉妒之心,我害怕这种嫉妒在日后的某一天最终会毁了我,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让你开始讨厌那样的我……”
沈韩烟听着这一席语气沉沉,如怨如诉的话,面色变幻不定,仿佛是雨后的天气一般,末了,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倾萍……”然而牧倾萍却打断了青年的话,她转首,微微苦笑,眼底闪过一丝凄然之色,眉心微敛,略带哽咽地道:“北堂他是一个男人,他要的是权势滔天,要的是天下万万人俯首,可是,韩烟……可是我却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我和北堂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他的抱负和雄心万丈,我要的,始终只是一个怀抱,和一个喜欢的人。”
牧倾萍讲到此处,泪水成串而落,禁不住掩面泣道:“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愿意失去全部,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东西,只要有你能够陪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是对不住北堂的,我利用他的好心去骗了他,让自己能够嫁进青宫来接近你,我感他的恩情,也对不起他……可是韩烟,也许我可以因为愧疚或者是报答他而为他去死,可是我虽然能因这些去为一个人死,但喜欢一个人的话,我却愿意独为这个人而活……”她泪水涟涟,已经是泣不成声,殿中一片寂静,午后火辣辣的微风穿过窗外的花树,吹下大片大片的落花,软绵绵地无力落地,发出‘扑嗒’‘扑嗒’的轻微声响,牧倾萍拿着手绢用力地拭泪:“韩烟,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我拼了命地一直去追求的,却是北堂他从一开始就有,却还并不刻意去珍惜的东西!”
沈韩烟神色大为震动,不由得定在了那里,心下亦是感触不已,他呆了一呆,既而垂首片刻,然后却重新抬起目光,伸手在一旁的花盆内掐了一朵鲜艳的四季海棠,慢慢簪在牧倾萍乌黑柔亮的鬓发上,牧倾萍的发丝是那样地柔软而光滑,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温软之意,沈韩烟良久地沉默着,眸光沉沉,四周连空气都好象是那么静那么静,他的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牧倾萍,沉吟片刻,忽然垂眼浅浅一笑,淡然道:“我都明白的,完全都明白……倾萍,我都知道的,其实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一个女子只要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往往就会尽力护住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怎么也不愿意对方出事,这世上大多数的男人,也许为了利益和权势之类的东西,可以牺牲很多,包括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绝大多数的女人却会为了自己所喜欢的男人,去放弃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狠下心来,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沈韩烟说到这里,忽然扬起一双烟波尽敛的眸子,带着一丝几不可觉的疲惫,微微落寞地笑着,轻声道:“……我知道,假设我现在落在水里,如果有人愿意来救我的话,我就可以活,而那个人就要死去,如此,你一定会义无返顾地来救我,不考虑自己,而北堂,他不会。”
说起这样近乎于残酷的现实,沈韩烟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神情平和,而牧倾萍却是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青年:“韩烟……”沈韩烟淡淡点头,以眼神拦下她的话,转眼看着窗外一片落花从枝头缓缓坠落,就如同心底的一句无声轻叹,外面天光那么长,很长很长,树上声声的蝉鸣将时间扯得就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牧倾萍心有所感,她的眼睛似乎无法承受殿中那样明媚的光影,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又酸又涩,一双妙目从沈韩烟略略有些倦容的清俊面孔上轻轻横过,似怜似嗔,眼中缓缓落下泪来,两人这样相对而顾,却不知道外面北堂戎渡站在花丛后面,眼睛看着这一切,耳朵听着这一切,整个人早已经怔怔的了,一种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漫过胸口,北堂戎渡已经说不出话来,指尖也无力地拢在袖中,有什么温热酸涩的东西在眼眶里酝酿着,却被他意似从容地忍住,逐渐平息下去,根本没有从眼内滑落,只是,心神恍惚中,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初见的那一日,还是少年的沈韩烟穿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亦步亦趋地从殿外走了进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如注朗星,水红色的唇由于紧张而微微抿着,战战兢兢地趋前跪在自己和北堂尊越的面前,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澈而温暖的,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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