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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刘询不是霍光的第一人选,但霍光对现在的一切还算满意。在登基日,刘询当着满朝官员,盛赞他贤良。登基后,不管大事、小事,刘询都会事先征询他的意见。在两人的协商下,关中十万大军整军待发,准备给进犯的匈奴迎头痛击,霍成君入宫的吉日也已选定,可是在西域问题上,因为一个无名无望的人,两人之间却有了暗藏的分歧。
萧望之,东海兰陵人,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少年时勤奋好学,经纶满腹,才名在外,长史丙吉将他举荐给霍光,霍光专门召见了他,听闻他经史子集,都能对答如流,的确才华出众,颇得霍光赏识,按理说他应该官运亨通才对,可因为在小事上忤逆了霍光,从此地位一落千丈、郁郁不得志。
刘询登基后,听闻此人,生了兴趣,命他觐见,交谈后发现果如外面传闻,经纶满腹,才华出众,当即决定重用萧望之。当然,刘询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考虑,此人因为得罪过霍光,被霍光贬抑得多年难得志,必定对霍光有积怨,而自己此时缺的就是这种不畏惧霍光权势,绝不会被霍光拉拢的有智之士。
在西域问题上,刘询表现得不想卷入乌孙国的内乱,更不想动兵。虽然在霍光的一再说服下,勉强答应了霍光出兵暗助乌孙,但是他打算派萧望之作为汉朝特使,随军同行。霍光激烈反对,刘询虽然不和霍光当面发生冲突,但是霍光一日反对萧望之,他就一日不理会乌孙的战乱。再加上,朝堂内本来就有不少反战派的儒生,认为国家刚刚安稳,更应该休养生息,实不该为了一个西域国家的内乱大动兵戈、劳民伤财,刘询十分欣赏他们的观点,自然顺应着众位儒生的谏言,按兵不动。
乌孙局势迫在眉睫,霍光无奈下,只得做了退让,接受萧望之为特使。在霍光退了一步的情况下,刘询也做了更大的退步,答应了霍光的要求,出兵西域。两方第一回合的斗争,看上去还是霍光占了上风,逼得不愿意动兵的皇帝都动了兵,但是,霍光却高兴不起来。
霍成君私下里劝解霍光:“爹,皇帝只不过命萧望之去做特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职,爹爹何必为此不开心?霍家的敌人少他一人不少,多他一人也不多!”
霍光苦笑:“你也和外面的人一样,认为我没有重用他,是因为他在小事上忤逆了我?你爹爹是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吗?”
霍成君讷讷地说:“女儿错了!难道别有隐情?”
“萧望之是人才,不要说经史子集,就是兵法律典,他都能倒背如流,也许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考倒他,皇帝一见他,惊为鸿儒,一点儿不奇怪,我当年也是这般反应。”
“此人竟然如此有才华?”霍成君惊异。
“我当时心生敬仰,立即将他留在身边,决定历练一番后,委以重任,但是时间长了,却慢慢发现此人原来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而且他外表清高自诩、目下无尘,骨子里却好名重权,还一点都不肯承认。”霍光淡笑,“朝堂不但不是个纤尘不染的洁净地,反而是个污秽重重的肮脏地,只有两种人可以在这样的地方成就功业,一种是心性坚贞,无欲而刚的人,这种人如白莲,身在污泥,却丝毫不染,虽然结局常常会很悲惨,但是却会流芳千古;还有一种人则心思通明,表面上处事圆滑、手段狡诈,内心自有自己的行事原则,这种人像泥鳅,身在污泥中,却丝毫不被污泥所阻,反倒来去自如,甚至化污泥为己用,是匡扶社稷,治理国家的大才。像萧望之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前者,可是他的清高自诩下深藏的是懦弱贪婪,治国一定会误事。我阻止皇帝重用他,怕的是他误了国家,皇帝却以为我是害怕这般有‘才华’的人将来会制衡住我。”霍光的目中全是忧虑,再加上过早苍白的头发,让人觉得他显得越发老了。
霍成君听得发愣,看着面前的父亲,心底的感觉很奇怪,每一次,当她以为她已经看明白了父亲时,就会发现,还是没有看明白。父亲究竟是狠毒,还是善良?究竟是忠臣,还是奸臣?究竟是重情义,还是性凉薄?究竟是贪恋荣华的权臣,还是心性坚忍的智者?
父亲是第二种人吗?她小声地说:“父亲,你忘记说第二种人的结局了。”
“第二种人的结局?”霍光温和地凝视着女儿,笑了,很久后,他眺望着远处说:“有的能全身而退、有的被粉身碎骨,不过,我想他们并不在乎,只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结局如何,他们不关心。”
一大清早,霍光就领着霍禹、霍山、霍云和霍成君去长安城外的霍氏宗祠,祭奠先祖牌位。
非节庆、非清明、非亲人忌日,霍光的举动在外人眼中未免奇怪,不过霍禹他们早就习惯。自小到大的记忆中,父亲高兴时,会来宗祠,不高兴时,也会来宗祠。宗祠里乌黑厚重的木门,氤氲缭绕的香火,似乎可以让父亲一切的心绪都平静。
他们只是猜不透,父亲这次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朝堂上的一切都很顺利,按理说应该是高兴的,但青烟缭绕下父亲的面容,却有辨不分明的愁郁。看似在笑,可瞧仔细了总觉得笑下背负了太多东西,连一贯镇定从容的父亲似乎也觉得难以负荷。
祭奠了祖先牌位,一行人到厢房休息。因为不是正式的祭奠,霍光自己虽不吃荤腥,但并不禁子侄食用,所以霍山听说刚从山中打了一只鹿,忙命人架炉烤肉。
两个丫头挽着袖子,拿着铁箸翻烤鹿肉,两个婆子在一旁煨酒。霍禹、霍山、霍云围着炉子,边吃酒,边说笑。霍光倚在暖榻上,一边啜着清茶,一边听着后辈们的笑语。霍成君嫌烟火味重,所以远离了炉子,坐在霍光下首。她手中把玩着个酒盅,默默沉思,酒冷多时,她都没有察觉。
“成君,你在想什么?”霍光问。霍成君脸色有些苍白,往霍光身边坐了下,轻声说:“爹爹,就这样放过云歌了吗?”女儿的执念竟如此重!霍光暗叹了口气,“云歌现在无足轻重,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没有必要为了她,和孟珏势不两立。”霍禹捕捉到“孟珏”二字,立即挥手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下。霍山却理解错了霍禹的意思,笑拿起铁箸,夹起鹿肉来烤,“其实这东西要自己动手烤来吃,才有意思。”霍云给自己倒了杯热酒,状似没有留意,实际却是凝神细听。霍禹说道:“爹,孟珏是我们的敌人,本就势不两立,越早除掉他越好。”
霍光淡笑,“云儿,你说云歌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你们知道云歌之前被谁囚禁着吗?”
霍云的手猛地一颤,酒全洒到了衣袖上,幸亏恰好霍山急匆匆吃了口鹿肉,被烫到了舌头,大呼小叫起来,把众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霍云趁机把酒杯搁下,偷偷瞟了眼霍成君,大大咧咧地说:“被人囚禁?不是刘弗陵安排云歌藏在那里的吗?”
“如果是刘弗陵安排的,为什么没有搜到国玺兵符?为什么国玺兵符最后会在刘询手里?孟珏说,云歌之前被关在冷宫。”
霍云、霍禹两人都“啊”的一声惊叫,满脸吃惊和不能相信。霍禹恨叹:“竟然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我们都低估了刘询,这位皇帝……实在不好应付。”霍光轻叹了口气,“他想要孟珏做他的刀,不过孟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把刀不肯顺他的心意来刺我。”霍光说话时,霍云神色阴晴不定,瞅了好几眼霍成君,霍成君却只是低头静坐,一派泰然。
霍云收敛了情绪,也垂目而坐,只脸上罩着一层浓重的寒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生气于被刘询戏弄了。
霍山把漱口的冰水一口吐掉,赶着问:“如此说来,孟珏倒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霍禹冷着脸说:“是敌人,不过是需要拉拢的敌人,最好能让他的刀锋也对着皇帝,犯不着逼得他和皇帝联手对付我们。”道理虽然明白,气却咽不下,霍禹说着话,猛地一下把面前的酒壶从窗户砸了出去。
霍光听到霍禹说的话,本点了点头,看到他的动作,却又蹙了蹙眉。他侧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霍成君,“成君,你怎么看?”
霍成君抬头一笑,“爹爹、哥哥的话都很在理。我只是有点担心云歌那丫头,爹爹当时没有在场,所以不曾上心,可我亲眼看到她的眼神,就是现在想来,都是寒意沁骨,总觉得留着她,是个祸害。”
云歌身有龙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霍光并未告诉其他人。霍禹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有些不能理解,但看霍光没有解释的意思,三人也不敢问。
霍光知道成君的话很对,留着一个深恨你的敌人,绝对不智。可是目前,孟珏和刘询都在保云歌的命,很难再动云歌,只能容后再说。
“目前最紧要的是应付好皇帝。新帝登基,免不了官员任免,如今又正要在关中和西域动兵,稍不留神,关中的兵权就会被皇帝拿回,云歌的事情以后再说。成君,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为进宫做准备,刘询和刘弗陵不同,是个正常行事的男人,他应该会选纳妃嫔,用后宫的力量影响朝堂,你肩头的担子很重。”
霍成君的眉头不禁又锁了几分,沉默地点了点头。其实,从她暗中把云歌调换出冷宫,她和刘询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她不相信他,他当然也不会相信她。
几人用完膳后,准备下山回长安。
除了开道的杂役,还有上百名侍卫前后守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在山道上。霍成君坐着红缎幔遮的小轿。霍禹三人骑着汗血宝马。霍光来时本坐的是轿子,回时突然动了兴致,命人寻了一匹青鬃马,骑马而行。
人虽多,却训练有素,没有任何喧闹声,冬天的山谷又静谧,只有马蹄踩着山道的“嘚嘚”声。
反正随着队伍而行,马又驯服,不需太过操心,霍山已经在马上打起了瞌睡。
突然,队伍最前面人叫马嘶,惊得山林中的鸟儿扑棱棱尖叫着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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