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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眼拨了拨腰上熏球,“他闲得厉害,本座派他出去办事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怎么,你找他有事?”
莲灯忙道没什么,“我的笛子做砸了,春官答应替我重做,本来说好第二天给我送来的,可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人影。”
他转过身,漠然看着一只隼子掠过松树,长唳着冲向天宇,隔了很久方道:“笛子神宫中多的是,回头让卢长史给你送几支过去。听说你这几天都在房顶过夜,琳琅界住得不舒心么?”
莲灯愣了下,没想到连她在哪里睡都难逃他的法眼。她难堪地抚了抚后颈,“琳琅界很好,是我爱上房顶看星星,看久了就在上面睡着了。”
他听后颔首,“中原不比大漠,入夜天凉,在外过夜小心身子。”
他一向话里不带温度,偶尔的体恤让人受宠若惊。她惊讶之余忙俯身,“莲灯记住了,多谢国师关心。”
他没有应她,掖着两手缓步踱下台阶,边走边道:“神宫中这两日不设结界,你若有兴致四处看看,未为不可。”
他袍带翩翩越走越远,莲灯每每被撇下也成了习惯。对着他的背影长揖一礼,想起他留下的话,暗暗觉得高兴。她起初惊异于神宫里的花草逆时而生,后来身在其中,除了对季节产生混乱,也没有别的感触。倒是那个聚星池听上去很神奇,过不了几天面具做成她就要离开,以后也不一定能再进来,趁着机会去饱饱眼福似乎不错。
她打定主意沾沾自喜,看天色离月出还有一阵子,回到琳琅界无事可做,把内外都打扫了一遍。渐渐日头西沉,用过饭眼巴巴坐在院子里等星星出来。那只鹿大概看她的模样憨蠢,踩着碎步过来嗅了嗅,表情像是嗅到了傻味,鄙薄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莲灯在它背上捋了几把,“我都和你赔过不是了,你还要闹到几时?一只鹿,哪里来那么大的气性?”说着捧它的脸,“我打算去聚星池看星星,一个人很孤单,你陪我一道去好么?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不许装傻!我不认得路,你带我去,在那儿坐上一个时辰就回来,好不好?”等了一会儿不见它有表示,心安理得地点点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那好,现在就走吧!”
这是欺负它不会说话么?那鹿一脸无辜,被她拽着犄角拖出去好远。最后发现难以摆脱,用力挣了下脖子从她的魔爪中成功逃离,刨了刨蹄子,昂首阔步走在她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凉风飒飒,月淡星稀,莲灯抬头看天,似乎不是个观星的好天气,不过既然出来了,也还是满怀希冀。
她挑灯前行,那只梅花鹿果然给她做向导,一纵一跳在离她一丈远的青石路上奔走,短小的鹿尾和圆滚滚的臀瓣在她视线里转腾,看着有点好笑。
聚星池离琳琅界有段距离,在九重塔以东,需穿过一片桃林。莲灯没有来过这里,只管跟着鹿前行。走了一程,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报复她,有意带着她绕圈。正犹豫,渐渐到了桃林边缘,原来桃林建在一处高坡上,她一个不提防,险些踏空摔下去。待定了神再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致震得神魂荡漾。
聚星池名为池,确切来说是个湖泊,不怎么大,但湖水湛蓝。就如放舟描述的那样,湖面敛尽星光。从高处看下去,如同一只碧碗盛满了细碎的琉璃,天光一照,反射出极致的绚烂。她调过头问鹿,“无名啊,你说太上神宫究竟是不是仙界?如果不是,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
那鹿一直对她称它无名很不满,可惜不能像人一样斜眼,便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哂笑,表示她眼界太窄,没见过大世面。
莲灯不在乎它的鄙视,尖啸着从上面俯冲下去,到了岸边绕水奔跑,啧啧赞叹。虽说水里的东西难以琢磨,但比天上更近了一层,反而显得触手可及。也许这里是国师观星相的地方,莲灯那颗简单的脑袋里构建不出这种玲珑,只知道大漠的美豪迈悲壮,中原的美细致奇幻,无论将来如何,走了这一遭,实在不枉此生了。
她招无名来,示意它看岸边的小船,“我载你泛舟,好不好?”
那鹿居然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她也不勉强,“鹿不会凫水吗?那你在岸上等我,不许走远。”她一面嘱咐,一面跳上船,抓起竹篙往下点了点,点碎一池星光。心里很觉得快意,笑着唱起她的红狐狸,一直往湖的那头划过去。
沙漠里长大的人,像莲灯这样会划船的不多见。彼时有个商队从中原前往波斯,途径山脚掉了一包菱,被她捡到种在月牙泉里,后来多次往返湖上,练了一手撑篙的好本事。
聚星池当然比月牙泉大得多,也深得多。她放轻了手脚划行,没有激起涟漪,转身回望,船尾一串长长的轨迹震碎了镜面,船帮两掖依旧一片星芒。索性收回竹篙随意泊在湖中央,抱着膝头坐下来,盯着水面看,恍惚觉得天幕都被踩在脚下了。人在这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她闭上眼轻轻叹息,湖上吹过一阵凉风,略带了些寒意,撩人肌骨。
四周寂静,只听见微波漾在船底,发出空洞的咕咚声。她起先不以为然,渐渐水声变得清晰起来,潺潺的,连绵不断。她直起身,有些紧张,小船随风摇曳,往南往南,水声也变得愈发大了。她忙去摸竹篙,可是摸遍了船舷也没找到,回过头看,不知什么时候落进了水里,浮在离船很远的地方。
这船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要带领她去某个地方。莲灯胆子再大也有点怯,握起拳紧盯前方,船头拐过弯,才见一处突起的岩角下有个人,月华照亮他裸露的脊背,头顶清涧直泻而下,激起细碎的水雾,将他笼在虚实之间。
莲灯骇然,在船上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发出声响,怕吸引了那人的注意。急看两眼,只知道是个男人,暂时身份不明。她慌忙趴在船尾拿两手当桨,事实证明有时人的力量的确有限,她没能改变航道,船依旧固执地照它的意思前进,一直驶到了他的身旁。
莲灯终于和他打了照面,月色下视线模糊,可是五官依旧可辨,不是别人,正是国师。
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国师惊慌失措的脸,朱唇微启,眼睛瞠得大大的,就像岸上的无名一样。莲灯对他的印象除了冷酷遥远就没有其他了,谁知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莫名其妙被她亵渎了,一瞬从天上坠入人间,沦落得和她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不是他观星相的地方,是他的澡堂!
这一刻的国师纯质自然,脆弱得让人难以想象。莲灯听见他颤抖的声线,愤怒而窘迫地连说了好几个“你”。她背上寒毛都竖起来,垮着脸瘫坐在船上,嗫嚅了很久自作聪明地啊了声,斗起两眼说:“这里有人吗?我是夜盲,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国师当然不信她的鬼话,欲站直身子,想起什么来,忙又往下沉了沉,恨声道:“待我上岸,非杀了你不可!”
神仙怎么能杀人呢!莲灯想逃,可是船纹丝不动,她得继续直面国师,连躲都没处躲。她心里也紧张,紧张得胡言乱语,“我是误入,不是有心的啊。再说我晚上眼神不好,当真什么都没看见……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听见捣衣声了,你在浆洗衣裳对不对?”最后以一串尴尬的哈哈作为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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