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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钟开泰格外看重严部长给予的这次机会。他记住了严部长打开局面的话。领导既然要你负责,你当然就要做点事情出来给人瞧瞧,否则一切免谈。原来的办公室主任也是一步步干上来的,而且主任这个位置只干了两年就得到了提拔。钟开泰分析了一下,他之所以进步这么快,主要是跟严部长跟得特别紧,善于领会严部长的意图,严部长一个眼神,一举手一投足,他都能及时觉悟出其真正的含义,深得严部长的赏识。人贵有自知之明,钟开泰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不过卖命地工作是做得到的,以弥补先天不足。比如部里的宣传报道和财务后勤,过去的主任紧跟领导去了,这两项工作一直不怎么突出,还很有潜力可挖。宣传报道说穿了就是恰到好处地反映部里的工作,提高领导声誉。至于财务后勤,无非就是一个钱字,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于是钟开泰就从这两个方面动起了脑筋。他很自然地想起两个高中时的同学,一个是在电视台任职的东方晓,另一个是在财政局做事的陆百里。钟开泰把抽屉里的通讯录拿出来,想给他们打打电话,不想东方晓和陆百里的电话号码竟然还是六位数的,而这个城市的电话号码早已经升到了七位数。
这让钟开泰感慨不已。这几年自己仕途多舛,没有多少值得张扬的地方,很少与外界联系,至少也有两三年没找过东方晓和陆百里了。一时他没了打电话的兴趣,把电话本扔进抽屉里,望着窗外那棵毫无动静的塔松发了半天呆。
在外人眼里,组织部是一个帽子工厂,他们在给别人批发帽子的时候,也会顺便给自己预留几顶。这当然一点儿不假,只要有来头,在组织部转一圈出去就是县长、书记,再混几年就是副市长、市委常委,也并非难事。现在的市委常委和副市长一级的领导层里,就有好几位在组织部做过科长、主任什么的。比如前面提到过的办公室主任,不到四十就做了县里的组织部长,只要不出意外,两三年就能做到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再过三四年不是书记就是县长,这么一路走下去,十来年也就是五十岁不到就可进市里的领导班子,如果得到更上一层领导的赏识,后面的宦途还有希望。
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先得占据诸如一科、二科科长的要害位置,或至少也要干干办公室主任这样的职务,才有往上爬的基本的起点。只是话虽这么说,却并不是组织部的每一个干部都有这么幸运。即使做到科室***的位置,也有很多的台阶要迈。按常规,首先你得从科员进步到副主任科员,然后由副主任科员进步到副科长、副主任,再由副科长、副主任进步到主任科员,之后才有可能进步到正式的科长。有些人在组织部干了一辈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帽、小帽一顶顶扣到了别人头上,自己却要到退休那天才勉强混成副团级组织员,见马克思时才算是有了点面子。
眨眼间,钟开泰也成了中年人,弄不好的话也只能重蹈覆辙。他暗忖,如果退回去十年,他才不把这鸟科级主任放在眼里呢。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出来没两年,虽然只是厂办一个没有级别的干事,但脑子里却装满了企业改革的宏伟目标,心里想着的是如何在日后的职代会上竞选厂长,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不承想娶了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的女儿周春雨做老婆后,秘书长岳父竟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一纸调令将他调进市总工会,后来又想方设法把他弄进市委组织部。
皇帝轮流做,这个时候岳父大人的常委和秘书长的位置被人取而代之,去政协做了副**,钟开泰的进步也就大打折扣,只能一个一个台阶地往上迈了。先是在企业党建科做了两年科员,接着去青年干部科做了三年副主任科员,然后才进办公室做了副主任。这副主任做了四年,一般来说还有一个主任科员的台阶要过渡,才有望做上主任或科长。也就是说从科员到主任或科长,没有个十年八年是走不完这段历程的,而且中间还说不定有什么波折等着他。想想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八年,何况钟开泰这十年八年是从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黄金时段的十年八年。十年八年可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把蒋介石赶到台湾,十年八年可以让一段不起眼的海岸成为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城市,十年八年自然也可以使一介寒儒一跃而为政界要员,可他钟开泰却这么碌碌无为地徘徊了十年八年。
钟开泰感到十二分的苦涩。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这么继续按部就班下去,过了四十再转为正科级,做个什么科长、主任,也为时已晚,最后也就只能等着做个副团级组织员,所谓的仕途也就船到码头车到站,就此打住了。
这么想着,窗外那棵塔松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原来天色已晚,下班时间早过,整个组织部人去楼空,没有了一点动静。钟开泰这才起身离去。
三
这一天,钟开泰又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塔松呆想。他还下不了决心,要不要打电话跟东方晓和陆百里联系。
正在此时,一部本田轿车从市委大门外徐徐开过来,停在了塔松下。旋即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车里从从容容钻了出来。钟开泰的眼睛就花了一下。那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他要找的高中同学东方晓。
钟开泰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恨不得身生双翼,从窗口飞出去,把东方晓揽入怀抱。
不过钟开泰还没飞出窗口,本田车上又走下一个人来。钟开泰自然认识,那不是别人,是现任的市委秘书长。钟开泰这才想起那部本田原本就是市委的车子。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东方晓你这小子,几时跟秘书长缠上了?市委秘书长也是市委常委,东方晓能跟秘书长黏在一起,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钟开泰不知此时去跟东方晓打招呼是否合适,因此迟疑了片刻。但最后他还是出了办公室。他知道秘书长的办公室在三楼,东方晓必须从组织部所在的二楼经过。钟开泰来到二楼的楼梯口,装作要下楼的样子,顺理成章地跟秘书长和东方晓照了面。东方晓还没有上完楼,仰着个脖子对钟开泰喊道:“钟开泰你这混混,还没死?”说得秘书长和钟开泰都笑了起来。
钟开泰一边跟秘书长点点头,一边对东方晓说:“好死不如歹活着,我要活给你看,气死你!”说着两人相互擂了一拳。钟开泰又说:“到秘书长那里去?”东方晓说:“是呀,秘书长找我有点事。”钟开泰做出要往楼下去的姿势,客气地说:“办完事到我办公室坐坐,我去传达室拿个东西就回来。”东方晓说:“当然,到了你这里,不拜码头,我狗胆包天?”
快下班时,东方晓果然进了钟开泰的办公室。也许是出于记者的习惯,一进门东方晓就递过来一张名片,同时说:“把你的名片也给我一张吧,有事好找你。”钟开泰说:“我从来就没印过名片。”同时他在东方晓的名片上瞟了一眼。见上面写着新闻部副主任的头衔,钟开泰就说:“你这个新闻部是个科级架子吧?”
“什么卵科级,我这名片一方面是便于人家找我,另一方面说明我可以处理稿子。”东方晓说,“这一向你还好吗?”钟开泰说:“怎么说呢?原来的主任到县里当组织部长去了,严部长要我负责办公室。”东方晓说:“哟,怪不得你印堂发亮,两眼生辉,原来是进步了,什么时候请客?”钟开泰说:“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请客是可以的,只要你有空。”
东方晓笑望着钟开泰,说:“你这可是一个很关键的台阶,上了这个台阶,就前程无量,一片光明了。”钟开泰说:“我哪里敢这么乐观?我现在仅仅只是负责,八字还没一撇呢。何况这个责也不怎么好负,要想有所作为并不容易啊!”东方晓说:“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你这不就一个办公室吗?我才不信那么难对付。”钟开泰说:“嘴上两张皮,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东方晓说:“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嘛,说不定我能给你出个歪点子。”
东方晓的话正中钟开泰下怀,他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东方晓简单说了说。
东方晓快人快语,说:“钱的事我帮不上忙,但你要宣传、报道什么的,我包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虽然只是新闻部的副主任,可部里好几年没主任了,部里的事情我说了算。也就是说,新闻部负责的新闻节目,我想给谁上就给谁上,想上到哪个时段就上哪个时段,你老兄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新闻节目甚至头题,打声招呼,我给你安排就是。”
钟开泰知道东方晓说话尽管有点牛气,但刚才说的却是大实话。东方晓是个有点才气的记者,做过不少颇有影响的节目,他的光辉形象还堂而皇之地上过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就凭了他的名气和手上的摄像机,市里的头头脑脑都愿意跟他打交道,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会给你搞几组镜头,市电视台播了再上省台,甚至上中央台,让你美名在外,为以后的进步造点必要的声势。本来这样的角色当个台长、副台长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可偏偏东方晓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说话又直来直去,无遮无拦,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至今还是个新闻部副主任。新闻部是电视台的黄金码头,有影响的新闻节目几乎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台里的台长、总编甚至广电局的头头都在那里做过一阵子主任,觊觎这块风水宝地想去做主任的自然大有人在,可他们自觉业务上与东方晓没法比,所以没敢去领导他,东方晓至今还把持着新闻部。
两人又东一句西一句扯了些闲话,钟开泰想起刚才东方晓和秘书长那个亲热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秘书长跟你打得火热,是不是又要你给他抬轿子吹喇叭了?”东方晓说:“我们不抬谁抬?我们不吹谁吹?”
一时高兴,东方晓告诉钟开泰,秘书长是请他做一档节目。
钟开泰说:“好嘛,马屁拍响了,你也弄个台长、副台长的干干。”东方晓撇着嘴说:“我才不稀罕什么鸟台长、副台长呢,我现在副主任一个,不是照样天天有人找吗?”钟开泰说:“还是当记者好,有本事、有名气就牛皮哄哄的,不像我们缩头乌龟一样。”东方晓手一扬,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知道你现在缩头是为了以后出头。”钟开泰说:“但愿有这一天。”
聊了一会儿,东方晓见办公室没有外人,又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这回秘书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动哩。”
见东方晓说起这样的话题,钟开泰赶忙起身,过去关了办公室的门,这才回头说:“隔墙有耳哩。”东方晓理解地说:“你这是是非之地,说话也得小心翼翼,我可没这样的习惯。”然后他放低了声音说,“市委管党群的副书记就要调往外地当书记了,两个候选人一个是秘书长,一个就是你们的严部长,这你大概听说了吧?”
钟开泰摇摇头,说:“不太清楚。”东方晓说:“亏你还蹲在组织部。你知道吗?刚才秘书长喊我去,就是要我给他弄节目上省台,提高他的声望,为争取这个党群副书记做准备。”钟开泰说:“照这么说,你把秘书长宣传出去了,不直接影响了严部长?”东方晓说:“我不知道严部长跟你的关系如何,才特意来问问你,你看有没有必要有所侧重?”
钟开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严部长也许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给我打打擦边球,当然会很管用。”东方晓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停停又说,“这样吧,上半年在我的节目上给组织部上两个头条,至于你们严部长的专题节目,我会另有打算。”
两人还侃了几句,东方晓看看时间,说:“我刚才是以上厕所的借口出来的,秘书长还等着我去吃晚饭呢。”
四
东方晓比较讲哥们儿义气,不久就在钟开泰的配合下,给组织部拍了两个像模像样的新闻,在黄金时段播出。喜得严部长眉开眼笑,把钟开泰喊进部长室,说:“小钟你干得好嘛,当初我在部务会上提出让你负责办公室时就说过,你一定会干出成绩来的,算我没看错人。”钟开泰说:“部长过奖了,不是我干得好,是部里的工作有成效。”
“工作当然是一个方面,可工作上去了,却没人反映出去,也形成不了大的影响嘛。”严部长说,“听说那个给组织部拍节目的东方晓不是等闲之辈,在外面还颇有影响,你跟他关系如何?”
钟开泰懂得严部长的意思,就如实禀告道:“我们是中学同学。”严部长说:“那好,如果他愿意,不妨跟他见见面,交个朋友。”钟开泰说:“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可叫他。”严部长说:“有时间再说吧。”
钟开泰见严部长没别的事,就转身准备离去。还没走上两步,严部长又叫住了他。严部长说:“据说近来部里的电话,除了我这部电信局不计费的机子外,其余都停了机,医药费也报不了,司机手头的油费发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么回事?”钟开泰说:“财政好久没拨公务费了,连工资也不能当月发放,这事情确实有些令人恼火。”严部长说:“恼火是恼火,但你还得想点办法,不能让组织部就这么瘫痪了。”钟开泰说:“我已跑了几趟财政,这两天我再去跑跑看。”
钟开泰说的是实情,这段时间为了财政欠拨的公务费,他一连找了几回陆百里,陆百里总是说:“老同学,不是我手里拿着钱不给,而是财政太困难了,先要保工资,其他的支出只好停拨。”钟开泰说:“你这话跟我说了也不只一次两次了,你总不能每次都用这句话打发我吧?”陆百里无奈,只好说:“你别逼我了,过两天给你想点办法。”钟开泰说:“好吧,过两天再来拜访你。”两天后,钟开泰又去了财政局。这次他是铁了心了,耍赖也要耍张拨款单回去。
钟开泰在财政局门前的坪里碰上了陆百里,陆百里正要上车赶去财政厅开会。钟开泰把着车门不放手,一边说道:“陆大科长,组织部的电话、车子什么都停了,严部长说过,他下岗前,先下了我的岗再说,你不表示点,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财政厅那边下午报到,晚上还要开预备会,这里钟开泰缠着不松手,陆百里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拿出手机给科里的人打了个电话,嘱咐给组织部拨3000元公务费。
拿着这区区3000元回去,报了几个人的药费和司机的油费发票,连电话费都没交就一分也不剩了。钟开泰想,这也不是办法,还得在陆百里身上下点工夫。
这一天,钟开泰把东方晓约到一家僻静的小餐馆,感谢他在黄金时段给组织部上了两个头条新闻。事先钟开泰就跟餐馆老板打了招呼,要他上馆子里有特色又叫得响的菜,安排最机灵、最漂亮的服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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