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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代有人才出,未了少年事,又有少年人。
待昭帝那一代的年轻人老迈,青色染上斑白,听着小儿辈不识天高地厚地,只以成玄盛世自得、厚今薄古之时,他们总是忍不住动怒、质问,严厉地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代年轻的帝王能将一整片浩瀚的国土重新捏合一处,已经是多么的难得?他此生功业都在暗处,整顿的吏治,发展的农业,减轻的赋税,倡导的文教,活跃的贸易……他承前启后,若不是他不拘一格地将天子之宝传给当时北方女帝的长子,北方拥兵马民众前来俯首,哪里就有无知小儿今日能见到的成玄之治!
天衍帝崩,东境三日落雪不歇。
天昭帝崩,东南西北四方恸哭,落棺之日,漳水河外五里便有人拥塞道中,不得入。
“他真的讨人喜欢。”西南镇守徐斌,曾对儿孙谈,“以爱戴论,这长河历史中或许再未有一位帝王,可得他治下的子民如此之爱戴。”
“陛下在少时曾问我可曾听过高明的训政,我无缘得见先帝英姿,却永远忘不了陛下的诚恳,他当众说话从来极真诚、极通俗,早年时,他退场时候还会害羞脸红,但是成人之后,那翩翩风度和机敏的反应,此中风采,当真是无人可以减损……甚至他带兵时,只要他上台说话,伤号病号奔走相告,也会挣扎出来听,只为能远远看他们的君王一眼——他处理过的冲突可真是太多了:民变,兵变,官变……变乱在前,谁都不敢上场,但是他敢上,他一生面对过的质问、刁难、恶意每次都铺天盖地,可是这个人好像每次都总能十分、十分巧妙地平息解决,不给人留遗憾。”
与儿孙谈古,说到此,西南镇守停住,许久,他深深一叹,“说来这一点,他和武烈王都是……温良恭俭让,慷慨明畅之外,更有雍容大方……没有擒拿包袱,只有让人心折……我也算与他们相交多年,可是至今都学不来他们俩是怎么做到的。”
大抵凡事,一定非要心之所至,才能最后宣之于口。
这根本也不仅是术的技巧,更是道的仁慈。
·
“在昭帝以前,哪怕是东境的地方官,也只是草创庆典时才会露面致辞,拿着副手准备好的案牍文章,照本宣科,多余一个字不说,多余一个问题不答。时间久了,这群人也基本也只会同级上级酒肉吹捧了,让他去和治下的百姓沟通,他避之不及……可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躲的,只要在位,总有天灾人祸大灾大厄能碰上,等到群情激愤的时候,地方官再被强行推上前台,所有人就会发现这个他说话顾此失彼,错漏百出,一点能正常说话的本事都没有,蠢笨到让人啼笑皆非。”
“这样的局面,你要如何阻挡底下人来闹?你不怪自己的治下不尽心,不怪自己任事不严谨,不怪自己太平安稳时不知体察,百姓忍耐的时候,你没有安抚,百姓退让的时候,你没有感谢,最后许多人逼到无路可退朝你露出浮躁和狂暴的一面——这个时候就算他们对你有些同情,你还希望他们会表达出来吗?盛怒紧张中的人们,表达只有怒喝这一种方式,狂风暴雨般的愤怒滔天而起,负责的人不怪自己平日不早做准备,又待怪谁?”
这是昭帝整顿吏治时说的话,他以前所未有之角度说这番话的时候,同样震得当时在场的徐斌瞠目。官员中也有刁懒奸猾之人,有些人并不认同当时尚且年轻的辛鸾,觉得他不过是口头上仁义礼智信自视甚高,甚至以“水至清则无鱼”倚老卖老地来驳年轻的帝王。
当时昭帝嗤笑一声,轻飘飘道,“君臣一场,道同才可谋。此事关乎孤的国政,既然杞公不认可,那孤送杞公还乡。”之后,群吏默然,再不复言。
“可这算什么’仁义礼智信’呢?”
“昭帝在战场上曾有次被晃盲了眼睛,一连几个月难以视物,那一次正逢王军大败,近万人困入烟瘴之林、生死难料,他担心自己负伤更会扰乱军心,一直尽量少在众人前走动,可就是那一次,兵众在生死前哗然生变,他没来得及制止——”
“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一次被动的变故中失去什么。那一次,他失去的是他麾下最爱重的女将军,尽管最后事态平息了,近万人挥山刀开路,砍独木过河,三千里绝地,近万大军苦苦支撑,无一人叛,无一人降,抱病扶伤出西境绝域,可被逼死的那一个人女人,再也回不来了。”
“不是自视甚高,我说的那些,算什么自视甚高?”
之后,年轻的帝王曾在王庭的夜晚临高台,俯夜色,对徐斌这位老吏轻轻道,“任何的人祸都是灾厄,哪怕最后战胜了、处理了,人们都也该为它曾发生过,为耻。”
第五卷·楚山秦山皆白云
第111章合意(1)
一连几天辛鸾下午都会来下山城走一圈。
眼前,是一排炖着青草茶的壶,辛鸾机械性地扇着,不让炉火小下去——他这里还不算热,邻近的窝棚才真是热火朝天,除了两个大粥锅还有好几个大蒸笼。
关于蒸笼,这在前几天不会这样安排。辛鸾不缺钱,但有时候有钱买不来东西,他从申睦嘴里套出来的粮够让人喝粥,但不够让人吃白米饭的,所以他当众讲话第二天,辛鸾就四方打听,请了一些南境当地的士绅、富商巨贾来壬区转了一圈,好结果就是,很多人好善乐施,提笔就赠了几万斤粮食,有些甚至承诺从外城装船运来,故而辛鸾当即决定撤一半的粥锅,改成炊饭的蒸笼——休养几天了,东境来的人都可以帮忙干活了,一直喝粥是真的没力气,容易饿啊。
而辛鸾这个窝棚里是煮药的。
前几天他看着邹吾和申豪都下场帮忙盖房子,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但是辛鸾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重活干不了,巧活儿干不明白,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尽量不添乱,有簸箕就归拢归拢杂物,看到药棚里人少,就进来坐坐,顺手给小炉子打打扇。
因为含章太子总是神出鬼没地来壬区,壬区的安置速度非常快,快得申不亥隔天见了都感觉惊奇,而下面的南境官吏与东境民众相互配合,态度良好,至今一切顺利,没有出过任何的乱子。
辛鸾爱来这个药棚,这个棚里常坐的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医女,面容霜雪一样,外面有什么热闹也懒得去瞧,雷打不动地坐在这里分药煎药,而她这两天看见辛鸾,也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多一眼都懒得给他——辛鸾就喜欢这种能让自己落清净的,踏踏实实地在这儿坐下了。
药是不敢乱碰的,但是他可以熬青草茶。
好几个炉子里炖的都是这种茶,说是专治水土不服的。
辛鸾心想,怎么我当时来的时候一群御医给我开药会诊,就没人给我介绍这个茶呢?他自己晾了一杯,喝了一口,觉得这个害挺好喝,苦苦的,但是咂摸一下便回甘了,他问了下,说这是当地野姜花的味道,春天采,一采一大蓬。
但他坐在这儿的主要原因是,这离建屋的地方近,从这里看过去,他能看见邹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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