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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慢声道:“你师姐呢,你知道的,仁心仁意,母爱过剩。过去有你的时候宠着你,和你掰了,见着一个和你一样孩子气的金泠姑娘,就宠着金泠姑娘。”
商细蕊瞬间急怒攻心:“和我一样?她哪里和我一样?!她就一黄毛丫头!”
“你看看你!刚还答应得好好的,你急什么?”程凤台看着他,一边抽烟一边笑:“你师姐什么样的人你比我知道。她看见我家两个不亲人的小男孩都那么喜欢,何况金泠又天真单纯,又会撒娇起腻,对你师姐掏心掏肺不比你当初差多少,你师姐也疼得她不得了。这叫是差着没几岁,要是俩人年纪差远点,我看这意思,你师姐一定要收了金泠当干女儿了。”
商细蕊怒得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忽然大喊:“范金泠也配和我比!我把蒋梦萍当知己!她们两个是在过家家!怎么配和我比!”喊完了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下去,憋出了一头的汗:“我把她当知己!她把我当个宠着玩的小玩意儿!洋娃娃!连一个范金泠都能替代我!她根本就不懂我对她的心!”
程凤台知道他这又要犯病了,踩灭了烟头,弯腰拽了他两下。他抱着膝盖就跟个石墩子似的钉牢在地上,竟没能拽得动他。程凤台下了力气使劲一拽,总算把他拖起来,自己趔趄几步后腰撞在石栏杆上,生疼生疼的。
商细蕊趁手一把搂住程凤台,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呜咽道:“恨死我啦!”
程凤台按住他的头,吻了一下他的耳廓,轻声笑道:“可不得恨死了嘛!小孩儿。”
商细蕊在他怀里抽噎似的一口一口喘着气,轻轻哆嗦着。
等两个人下去吃饭,众人都已经动筷子了,范涟在主席上给他俩留了两个挨着的位子。众人看见他们,自然是一番寒暄和恭维。只是商细蕊的精神完全耷拉下来了,闷闷不乐地向众人强做出一个微笑,转脸看见范金泠欢声笑语的,就愤恨地直瞪着她。程凤台一咂嘴,碰碰他胳膊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舀了一碗鱼翅汤给他喝,希望他看在美食的面子上暂且搁置仇恨。
他们俩来晚了,还有人比他们更晚的。杜七风度翩翩地姗姗来迟,身后带了一名长随捧着礼物,进到厅堂来,打一个响指往一边一指,长随顺着方向把礼物交给管家,自己摘下帽子,嘴角一翘:“不好意思范二爷,我来晚了。”
范涟打心眼儿里并不是很喜欢杜七这个人。戏子们泼辣一点尚尤可恕,杜七一个读书人,大学堂里的教授,居然也和戏子们一般泼辣,这就属于人品下乘了。这么个心比针眼细的刻毒文人,不值深交,他觉得还是像常之新程凤台这样心胸朗阔的男人比较可爱。但是范涟毕竟极会敷衍场面,平时大家见到面,依然谈笑风生的,是交情不错的朋友。这边主席上席位已满,范涟忙叫着加一个座位,薛千山挪了挪椅子,道:“七公子可以坐这儿来。”
杜七置若罔闻,一指商细蕊身边,对搬椅子的佣人道:“搁这儿。”
程凤台没什么好气色地挪椅子菜碟。商细蕊见到杜七,有点高兴:“七少爷!你来啦!最近怎么样?”杜七向来是轻浮惯了,坐下来看见商细蕊嘴角沾了一滴汤汁,伸手用拇指一刮,送进自己的嘴里吮了,笑道:“好得很!我的商老板。”
程凤台看着他就生厌!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大家站起来举杯祝愿范涟岁岁有今朝,范涟看一眼程凤台和商细蕊,心想今朝这个生日有这俩货搀和,过得可窘了,万万架不住岁岁如此啊!饮尽一杯正要坐下,薛千山高声道:“列位慢坐!满上,都满上!”
大家瞧他这红光满面的,好像是有什么高兴事要宣布。果然薛千山道:“趁着今天范二爷的好日子,在下也沾沾光!通告列位知道一声,本月十八薛某人要娶姨太太了!在座高朋若有空的,可得赏光来吃杯喜酒!”
范涟刚才与他谈了五车的话,也没听见他提过这茬,其余的人就更不知道了。薛千山不比程凤台和范涟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做生意勤勤恳恳,事必躬亲,几乎不常在北平家里呆着,北平也就少有他的八卦。只看他一个接一个的娶了九房姨太太,比曹司令还牛气,算上如今这一个,正好凑个整数。
马上就有人问:“薛二爷,新太太是哪家的闺秀哇?”
“总是悄么静声的就见你娶媳妇了!薛二!别是强抢民女的吧!”
大家都饶有兴味地与薛千山打趣,开他玩笑。他们虽然对于三妻四妾司空见惯,有钱人只守着一个太太洁身自好,暗中总会引起众人的各种揣测和注目,不是编排人家惧内,就是编排人家有暗疾,伪君子。但是薛千山似乎也娶得太勤快了一点,这又成了另一种笑话了。
程凤台和范涟互望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屑,心想讨个小老婆还用得着拿到别人家生日宴会上来宣布,这也太能得瑟了。商细蕊隐隐觉着些心情微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薛千山而觉着吃味或者怎样。自从进来北平城,薛千山一直对他单方面的山盟海誓表忠心,追逐得十分热烈。商细蕊也习惯被人这样追逐,也不很放在心上,只把他看做出手阔绰的一般票友。可是今天看他喜气洋洋有了新欢,还是有点自尊和魅力受损的感觉,真是一种说不得的情绪。程凤台如果对此有所评判,一定会说他:虚荣!这就是戏子的虚荣!
众人还在等薛千山说一说新太太,杜七已抄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喝酒吃肉。薛千山眼睛含笑掠过杜七,停在商细蕊身上,亲自给商细蕊斟满了一杯酒,道:“我的新太太呢,就是——哎!商老板,来来来,把杯子举起来!”
所有人都看不懂了,怎么他娶姨太太还有商老板的事呢?难道这是要娶了商老板做男妾不成?
商细蕊摸不着头脑地举杯站起来,被众人这样齐齐注视,有点羞涩似的脸一红。程凤台心里暗骂:你他妈跟他害羞个屁!
薛千山道:“这一杯是我敬商老板的!承蒙商老板这么多年对二月红的调理!商老板,来,我先干了!”
众人一片哗然。薛千山看中水云楼的女戏子,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水云楼女孩子众多,且声名在外。唱戏的女孩子一般的归宿也就是小有名气以后嫁给富人做姨太太而已,水云楼因此被讥笑成北平姨太太们的发祥地。不过这个二月红近年来初露头角,闺门唱得旦可圈可点,都看得出是商细蕊下心思要捧的角儿,还没唱出个道道来呢,这就要洗手嫁人啦?商细蕊怎么会甘心呢!
商细蕊当然不甘心,愣愣地举着酒杯不知当饮不当饮。薛千山很痛快地一干为尽,冲商细蕊亮了亮杯底。商细蕊此时一点儿微妙的情绪都不剩了,满心都是被当众打劫了的震惊,心道二月红和薛千山好上了……我养了她那么久!怎么居然不知道呢!
杜七夺过商细蕊的酒杯往桌上一顿,动作太粗野,酒都泼洒出来了,然后一扯他袖子把他扯到位子上坐好,一点儿不给薛千山留面子。商细蕊呆呆地还在出神,程凤台瞅着他微微一笑,又给他舀了一碗鱼翅汤,心里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计较。
薛千山琢磨着商细蕊的脸色,道:“商老板不要怪我挖墙脚。实在是常年在外,不能孝敬老母。老母偏偏爱听二月红那一嗓子。我就是为了孝顺,也得做成这桩亲。”
薛千山试图将所有与他有过枕席之欢的女子娶回家去给个名分供养着,孝敬老母却也不是撒谎。当众把婚事宣布出来,可见决心,商细蕊总不见得为了一个二月红和薛千山这种有实力的商人撕破脸。商细蕊不开心极了,吃了饭急着就要找沅兰十九她们问个究竟。程凤台自然要随侍左右的,范涟本来还想留他们打两圈麻将,程凤台向垂头丧气的商细蕊一努嘴:“今天他除了跟我睡一觉有点爽快,其他净遇见糟心事儿了。你别留他,留也留不出个乐子,回头要有人没眼色招他两下,他再冲撞了你的客人。”
范涟联想到商细蕊其人其事,连忙起身送他们出门去。杜七嘴里歪歪地衔了一支香烟,揽着商细蕊的肩走在前头,一边送他一边说:“二月红那丫头嘛,是还不错——也就是个不错!同批进来的戏子都不差给她,用不着心疼。反正姑娘唱不了几年还是得嫁人,你当人人都是俞青呢!”
商细蕊张口欲辩。杜七抢道:“我知道,你是觉着这两年对她下的心血白费了,没使够本,气不过。薛千山这个王八蛋,北平那么多戏班子,他非得看中你的人!我也气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整死他!”
商细蕊在泼货的维护之下很乖巧地点点头,相信杜七是一定可以整死薛千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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