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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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第2页)

“差不多么。”

“怎么会是差不多?”小三子余恨未消,“要是她找了老公,哪天气不顺,不会把老公一把掐死?”

“只有你们城里人搞得下。”另一位农民表示痛恶。“下”大概是下流的简称。

小三子对邢立怒气冲冲,但一见面还是十分客气和殷勤。他在伙房里当厨工,见邢立要洗头,立刻去挑水。见邢立吃饭来得太晚,立刻打开炉火热饭和热菜。他是不是暗中加了半勺菜油,也在我们恨恨的想象之中。他只是容不得邢立借刀去剐蛤蟆,一见菜刀没有了,立刻冲到地坪里破口大骂,哪个瘟狗婆爪子痒,把菜刀偷走了呵?是剐你的爹爹还是剐你的外婆?是剁你的肝还是剁你的肺?……

邢立受不了这种词汇丰富的恶骂,更受不了大家的哄笑。有一天晚上,听到小三子又在地坪里叫骂,又在挨门挨户寻刀,她立刻紧急打扮自己。这样,当小三子推门的时候,油灯突熄,一声尖叫,一只手电光从下往上照,勾勒出白惨惨的一张鬼脸,映照出她脸上蓝墨水和红药水的五光十色,还有裹在身上的飘飘白床单。小三子果然找到了刀,不过是阴风习习的魔鬼伸出长舌,张牙舞爪地操刀而来,吓得“娘呀”一声,连滚带爬逃出门去。

他后来病了一场。

他再也不敢进那间房,还好几次忘了给菜里下盐,声称是邢妹子吓散了他的魂。他说他以前还认得百多个字,经过那一吓,现在只认得一小半了,锣鼓也敲不成点子。其他农民也证实,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农民差不多都不敢惹邢立,至少不敢再去她的房间偷肥皂和摸酱油。他们都说这个贼婆子太神了,动不动就骂人,就装神弄鬼——她半夜里还敢一个人到坟坡上去游荡,这样的人哪个惹得起?

……我回想起这些事,完全是因为碰到了苏志达。要不然很多事情就忘了。比方说,我差不多已经忘了,当初邢立为什么要改掉原名邢丽,为什么很少说到她的父母,为什么喜欢生吃鱼肉。有一次我随意说说,身高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她就追问我根据是什么。我说这是国务院规定的。她说你别开玩笑了。第二天她旧事重提,追问我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到底是在什么报上看的这种根据,如此等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研究这个,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研究蚂蚁的肠子,韭菜的性别,扁担挑土时的杠杆原理……都是些古怪的问题。

我也不记得,当初她夜里装鬼还吓过哪些人,为什么要吓那些人,包括用一对血糊糊的狗眼睛,吓得什么人屎尿都拉在裤裆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事都是她干的,或者说很像是她干的。

现在,她已经横过了马路,走近了。

她发现了我,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她说,你好。

为了回忆苏志达以及他的女人,我得借助日记。

我有好几本日记,包括记录乡下生活的三本,算是我热爱写作的历史证明。另有一个红皮本的在围湖工地上丢失了。那一阵总是下雨,草棚外的淅沥沥雨雾落出了满地泥泞,也吃去了那个红皮小本,一年多生活的残迹。

我总以为那一本最为重要,是因为其他三本现在看来没多大意思,至少不宜拿给女儿看,以免损害为父的威信。有几次我都差点把它们烧掉,只是犹疑之后没动手,才有现在重新翻看的可能。

这几本尘封日记,内容大致可归纳为:

叹服和歌颂贫下中农优秀品质并一再督促自己改造世界观的,约占百分之三十;

夸张热恋中山盟海誓呵呵呵之类的,约占百分之十五;

崇拜和研究革命样板戏的,约占百分之十;

不知作何用途的格言,约占百分之十;

几乎是模仿初中课文里的景物描写,约占百分之五;

关于胃痛、打架、偷西瓜、到镇上偷肉馅等等,约占百分之五……

这些字或是圆头圆脑,或是斜眉吊眼,根本不像是我写的。很多话更不像是我写的,几乎每页都充满“继续革命”、“资产阶级法权”、“修正主义道路”、“时代在召唤”、“退路是没有的”之类。说也奇怪,我从未打算把这些日记送到长官那里去,送到媒体编辑那里去,送到历史博物馆去,然后自己被追认什么甚至被伟大领袖题词。事实上,我从来不容许别人来偷看这些日记,就像不容许别人偷看我撒尿。这就是说,一种最为真实的自我表达,也只能真实成这个样子——令我惊讶和难堪。

我居然发现,我曾对一个当过旧警长的老头充满着仇恨。我叹号丰富地写出批判文稿,说他偷偷用豆豉蒸肉,是想恢复剥削阶级花天酒地的生活。我说他在地上倚着锄头把,一次次注意天边的飞机,眼里放射出恶毒的绿光,肯定是盼望国民党反攻大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老头恢复了革命军人的身份,住进了县里的光荣院。除了有点好为人师,他其实极为和善。

我还发现,我曾经为王洪文上台激动万分。我连夜给远方的朋友写信,说工人阶级终于站到历史最前线了,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一场新的斗争正在前头,请你们密切注意军队的动向,注意复出老官员们的动向,注意东南亚以及苏联当局的动向。我们应该随时准备集合起来向凡尔赛进军,让巴黎公社的红旗插遍全球……

我几乎不相信这就是以前的我。但它是,确实是。严格地说,这是一九七三年前的我。对此感到惊讶的另一个我,则发生在往后的日子里。惊讶是两种记忆之间的碰撞。如果我在一九七三年碰上车祸死了,就没有后一种记忆。如果这三本日记某次也在淅沥沥的雨声中丢失,就不会有前一种记忆。更进一步说,如果我现在再写日记,多年以后拿来翻看,会不会还有新的惊讶与疑惑?会不会觉得今天写的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换句话说,到那时候,我的记忆又会出现两个或更多的版本?

记忆是不断变化的,总是被后来的阅历悄悄增减,永远没有最标准定稿。我知道,一种儿时好吃的东西,成年时再吃也许觉得不爽。一种儿时有趣的图书,成年后再看也许觉得乏味。其实呢,不一定是所吃的和所看的变了,只是吃者和看者自身不复如昨,是回忆过去的现在变了。

同样的道理,人们常常宽谅以前的仇人,常常赏玩以前的苦难,一代代老家伙(像我父亲或者以后的我)都有怀旧的感叹,甚至叫叫喊喊地希望复古。我相信决不是过去的油条更好吃过去的官僚就不贪污,而是因为人非往昔,比如说已经远远离开了过去,不再亲临其境而只是远远的看客。

历史就这样成了一笔糊涂账,让人不能不有点沮丧。一九八五年我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一个会,与其他作家一起被总书记胡耀邦接见。会见之前,人们三两聚谈在接见厅门外等候。一个很有名的白桦先生,也许当时知道这天的接见没有预先安排座次,大家可以随意选择位置。等接见厅大门一开,他抢步上前,第一个冲了进去,占住某张椅子后面的位置,那张椅子上有写着总书记名字的字条。胡耀邦来了,比电视里看去要老态一些,脸色红艳得有点奇怪,似乎是一种化妆的结果。他向大家问好与握手,当然不会漏掉离他最近的白桦……摄影师的镁光灯此时刷刷刷闪成一片。

有位女作家在我身旁大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看看,这就是白桦。”

她的意思很明白,是说白桦又在抢风头,有意给自己制造新闻。这是第一种解释。第二种解释是,白桦不过是大胆表示对胡耀邦的诚心敬慕,何况他们还曾在战争年代有过一段情谊,抢先握个手,实为人之常情,完全无可指责。至于第三种解释,则是第二天西方很多媒体的激情述评。考虑到白桦是一位刚受到政治批判的敏感人物,他们说胡耀邦特别礼遇白桦,无疑是放出明显的政治信号,是大胆挑战中共领导层的主流路线,看来一场精心策划的自由化浪潮将重新席卷中国,如此等等。

到底哪一种解释是真的呢?我后来遇见一些人,包括外国记者和大使夫人。我笑他们的联想太丰富,说握手只是握手,恐怕谈不上精什么心和策什么划。但不论拥护还是反对总书记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尽管胡耀邦与很多作家都握过手,但他与别人握手不是新闻,与白桦握手才是新闻。新闻经媒体广为传播,受众就成了多数,就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我,就完全有资格在将来代表历史。

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当时也是一个远观者,离总书记至少也有十米或者十多米吧?你能说你就洞悉了一切真相?

我哑口无言。

是的,任何人也是他自己的远观者,自己一切往事的远观者。多少个月或多少年以后,胡耀邦或者白桦大概也很难确定,当时在人民大会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我现在翻着尘封的日记,看着那些不知谁写下的字,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认识过一个叫苏志达的人。

因为有老鬼的热心发动,回城知青们又在新年聚会了。事前我有点激动,准备唱一些抒情的歌,说一些亲切的话,还准备拥抱与击掌,乃至酒酣之时与大家一起低头冥想。《红莓花儿开》,《三套车》,《抬头望见北斗星》……我也许会在这样的歌声里眼潮。“南方的甘蔗林啊,南方的甘蔗林!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这样的诗我们还能背诵一二?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聚会的主题只有扑克牌和笑闹。多数人回城以后混得并不太好,在小厂里拉煤,在酱食铺里卖货,如果胡子拉碴地混个电大文凭,已经算是飞黄腾达,就可以被旁人羡慕或者嫉妒。女人们尖叫着,有了皱纹的女人们尖叫着,哄孩子屙尿,骂孩子捣乱,把孩子支到室外去。吵死人呵。她们都抱怨,然后谈孩子的缺钙或者中学的收费。一位名叫金哥的老友还缠住我,一心让我知道他增收节支的韬略和伟业。桌子、沙发、大柜、床,都由他自己进料自己制作,油漆也没花钱,是从车间里捎出来的。他笑得吱吱吱的差点接不上气:你算算,我省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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