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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人虽说是名义上算是君臣,但毕竟从前就是朋友,且还有亲戚关系,更不必说牧倾萍如今已嫁与了北堂戎渡,更添一层亲近,因此言谈举止间也和从前不差什么,比较随意,并无拘束,眼下牧倾寒心中有事,不知不觉间就已饮了七八杯酒,北堂戎渡停一停杯,眼望着对面的牧倾寒,有意无意地说道:“如今妹子都已经嫁了人,你这当哥哥的却还独身一个人……莫非就从来没想过成家吗。”牧倾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将杯内的残酒一饮而尽,北堂戎渡对牧倾寒一直心存内疚,见他如此,又怎会心安,眼前的男子依旧剑眉星目,一如从前,但眉宇间却分明多了什么,是大概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北堂戎渡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之类劝说的话,却到底只是薄唇翕动了几下而已,没有这么做,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言语,无论自己怎样尽力安慰,都只是徒劳。
人生无常,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的,北堂戎渡的心中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嘲弄的意味,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内疚的人,即便是给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也不会在乎,就好比死于他手中的那些人,何止千百,若是都内疚起来的话,只怕早就吐血了,他之所以觉得愧对牧倾寒,心生不忍之情,其实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他自己对牧倾寒并非真的无情无意,全不在乎。
是啊,哪里是真的狠心不在意,他曾经很不负责地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留下浓重的一笔,可是等到设计利用了这个人,达到了当初的目的之后,就飘然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把后果统统留给牧倾寒一个人独自品尝,就如同颗尖锐的细小碎石,不经同意就擅自闯进壳中,埋在蚌的肉里,那样柔嫩的血肉,想必是很疼的,只能包裹住这颗碎石,一点一点地磨砺着,尽量去裹住,虽然疼得钻心剜肺,却还仍然固执地慢慢造就成一枚珍珠、一颗由痛苦凝聚成的结晶……北堂戎渡完全知道,当初自己抛弃的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把这人的心扎得鲜血淋漓,自己却刻意去遗忘某个时刻投来的深情一瞥,亦或是一句情话,一个笑容。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不露声色地看了牧倾寒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你好象很喜欢佳期。”牧倾寒听了,眼神似乎略有柔和之色,道:“……嗯。”北堂戎渡想起前时沈韩烟的话,停顿了一阵,然后就试探着说道:“如果……本王的意思是,你,当真喜欢佳期?……她眼下年纪尚小,也许是本王想岔了,不过……”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牧倾寒听了,先是微微一怔,仿佛没有立刻听明白一般,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品出了北堂戎渡话中真正的意思,不由得神情一凛,肃然道:“……我从不曾有过此意!郡主年幼,牧倾寒却已快要到了而立之年,又岂会对一个女童生出这等念头!”
牧倾寒说话时,面色沉沉,显然是生出了一丝怒意,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也有些后悔刚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来,但顿了一瞬之后,却又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本王并非是故意要说这些,也绝对没有什么怀疑你的用意的意思,只不过……”北堂戎渡说着,一面凝目看着对面的牧倾寒,一字一句地道:“只不过,佳期她,很像……那个人。”此言一出,牧倾寒的右手微微一顿,几乎将杯中刚斟满的酒也洒出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面上的神情一会儿苦涩,一会儿又转成温柔之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慢慢说道:“我曾经对她说过,若是我们两人育有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郡主与她相象,我若与她也有一个女儿,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罢……”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顿时滋味难明,他没有想到,事实原来竟是如此,想到那日牧倾寒执了他的指尖,轻喃道‘蓉蓉,若是我们也有一个孩儿,也不知会何等伶俐可爱’一语,一时间眼帘微垂,说不出话来,牧倾寒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自己斟酒,他的酒量一向平常得紧,渐渐地就开始面红脸热,有了醉意,北堂戎渡见了,便按住牧倾寒正欲倒酒的手,说道:“……你这样子,只怕真要醉了,你一向酒量浅,还是别喝了。”牧倾寒只觉得手背上一片温腻软滑,灯光下,北堂戎渡的那只手按着他的手背,如玉如琢,好看得让人发愣,似乎又有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牧倾寒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古怪,只淡淡道:“无妨……”一面说着,又倒了一杯,慢慢饮下,北堂戎渡有些无奈,也知道他心中必是苦闷,索性就由着他便了。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两人又对饮了一时,渐渐地牧倾寒就已是真的醉了,眼角带赤,目光微朦,北堂戎渡见他连眼神都开始散了,一手支在桌上,头半垂,明显醉得紧,便起身去扶他起来,说道:“得了,都这个样子了,快去躺着睡一觉罢……”哪知道牧倾寒摇摇站起身来之后,却一手推开了北堂戎渡,重新跌坐在椅子上,面容绯红,目光也有些发直,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见他这个样子,忙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没事罢?……你总不能在这里坐着,走,跟本王去那边,躺着歇歇。”牧倾寒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迷蒙地看着北堂戎渡,忽然间却不知道怎么了,一手猛地伸出,抓住了北堂戎渡的右腕子,只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忽上忽下的,隐约见面前这人玉颜丹唇,肌肤如雪,口里只怔怔道:“……蓉蓉,你可清楚,我想与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地四处浪荡……你不知道,牧倾寒曾经身受大辱,以男子之身,遭人侮辱,我那时只觉得耻辱之极,若不是顾及家族,早已与其拼了性命……这些也还罢了,但那人偏偏却是又禁锢了你,而我,竟不能夺你回来……若非担心牵连家人,我真想闯入皇宫寻你出来,岂会管什么天子帝王,皇权浩荡!”
这一通酒后的含混醉语听得北堂戎渡心中一震,知道牧倾寒真是醉了,可眼下竟是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好,正沉默间,却已忽觉腕上渐紧,被握得已经有些疼痛,但牧倾寒却是毫不知觉,手上只使力抓得更紧了几分,北堂戎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也有点儿不太好受,他知道,以牧倾寒一贯的性情,如果不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楚的话,又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北堂戎渡心潮不平,迟疑了片刻之后,便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轻轻握住了牧倾寒那只紧攥的手,低声叹息道:“……我都知道,都知道……来,起来去睡一觉罢,嗯?”牧倾寒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目光散乱,朦胧得几乎没有焦距,只道:“蓉蓉,你别走……”
北堂戎渡见牧倾寒如今醉得这样厉害,便索性顺着他的口气答应着,说道:“……我不走,不走的,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把牧倾寒从椅子上扶起,这次牧倾寒倒是没有再拒绝,手上慢慢松开了北堂戎渡被抓紧的腕子,此时他腹中的一股酒劲儿全都冲涌了上去,任凭北堂戎渡将他扶了起来,整个身子却有些歪歪斜斜地,几乎站立不稳,只得靠在旁边的北堂戎渡身上,北堂戎渡一手扶在他腋下,半搀半拖着,牧倾寒此时已经身不由己,半倚在北堂戎渡怀中,虽说这人平日里一贯不假辞色,然而酒醉之后却也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眼睛半闭着,随着北堂戎渡的搀扶,脚下蹒跚而行,到底还是被北堂戎渡弄到床前,放到上面躺了。
床角的小熏炉里燃着沉香,从镂空的孔眼中当中散逸出丝丝乳白的轻烟,这里牧倾寒一倒在床上,便沉沉地不言声了,那厢北堂戎渡则是亲自动手扒下他脚上的一双黑靴,又将那衣裳一一解了,只剩贴身的衣裤,这才拽过薄被,盖在牧倾寒身上,可怜牧倾寒此时神智已然昏沉,不晓事了,只浑身软绵绵地,闭着双目任凭北堂戎渡摆布,未几,北堂戎渡忙活完了,将牧倾寒好生安置妥当,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长长吐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扭头去看旁边的牧倾寒,只见牧倾寒鼻翼微微翕动着,似乎并不好受,睡得不舒服,一头长发肆意披散在榻上,喉结隐约微动,北堂戎渡看着这个男子烧红的面容,静静看着,只觉得自己心中好象有什么地方软了,一种很微妙的心情使得北堂戎渡不想说话,就让周围这么安静着就好,很多从前之间的往事,似乎已经遥不可及,渐渐被淡忘,却还有某种情感,尚且浮现在心头……
北堂戎渡忽然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多情的人,对北堂尊越如此,对沈韩烟如此,对牧倾寒亦如此,明明已经深爱北堂尊越,并且决定此生都不肯与其分开,可对待其他人,却也还是不能够做到一刀两断,心湖无波,他喜欢沈韩烟,对牧倾寒也不是没有过感情,在这一点上,北堂尊越比他强了太多,从始至终,北堂尊越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北堂戎渡忽然有些烦躁起来,心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滥情,虽然说牧倾寒与沈韩烟在他心里绝对没有北堂尊越那样重要,可毕竟也是占有一定的位置,这对北堂尊越来说,明显并不公平,只是……北堂戎渡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肯将自己就是‘蓉蓉’的这个真相告诉牧倾寒,原因之一是担心如果牧倾寒仍然不愿放弃的话,自己要如何处理?牧倾寒不是沈韩烟,沈韩烟的性格注定了他是那种淡淡无波,没有侵入性的柔和感情,而牧倾寒的感情却是极为浓烈的,不遮掩,也不收敛,并且极为固执,一往无前,从某些角度来说,他甚至与北堂尊越很像,北堂戎渡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很好地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牧倾寒得知真相的话,北堂戎渡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他,这其实,也算是一种逃避罢……北堂戎渡心中念头在瞬息之间已是百转,眼梢眉角都透出一股心不在焉的味道,个中三味唯有自己清楚,心乱如麻,一时下意识地扭头往旁边看去,但闻呼吸沉沉,牧倾寒双眼合着,面容沉静泛红,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北堂戎渡盯着那红晕浮现的脸孔看了几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静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放下帐子,起身出去了——
牧倾寒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睁眼时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在自己的房中,牧倾寒慢慢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见衣物整整齐齐地就放在枕边,昨晚那件弄破的外衣也已经缝补得看不出破绽,折叠着静静置于床头,便动手掀开软红罗帐,就看见四周空静,极为阔大,十二扇落地雕花长窗半开着,阳光自外头点点洒落在地面上,一名清秀宫女正站在窗前,给架子上的一对相思鸟喂食,忽瞥见牧倾寒掀开帐子,便微微躬身道:“……大人醒了。”说着便出去唤人来服侍梳洗,牧倾寒坐着静了片刻,一手按着太阳穴,却只还记得自己昨夜与北堂戎渡喝酒,而再往后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此时几名内侍并宫女已经进来,伺候牧倾寒更衣梳洗,又摆上几样精致粥饭,请牧倾寒用了,牧倾寒简单吃了一些,觉得头疼减轻了许多,便道:“……王爷可在?”有人道:“王爷正在后园,奴才带大人前去。”
牧倾寒微微点一点头,那太监在前引着,拂尘一扫,分花拂柳地开路,待到了园外,便止步不前,只请牧倾寒自己进去,彼时鸟鸣叽喳,花香袭人,牧倾寒进到园内,就见北堂戎渡正坐在一处紫藤架下,光影变幻中,神态闲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看,也不知道是公文还是杂书之类,淡淡金色日光透过藤叶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说不出地悠闲自在,牧倾寒早在多年前就与他相识,北堂戎渡的模样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可是今日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眼看着这一幕,心下却有些古怪之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某种熟悉异样的感觉在心头一闪而过,却抓不住,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将视线移了过来,微微笑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本来还以为你昨晚醉成那样,今天说不定睡到中午才能醒……说起来,你这酒量可真不行。”
牧倾寒走过去,淡淡道:“……昨日是我喝得多了些。”北堂戎渡一笑,把手里的书合起,随口打趣道:“放心,本王这里别的没有,可一点儿酒却还是供得起的,你便是敞开了喝,也是不怕的。”
二百五十二.秦湘楼
北堂戎渡一笑,把手里的书合起,随口打趣道:“放心,本王这里别的没有,可一点儿酒却还是供得起的,你便是敞开了喝,也是不怕的。”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只觉得好象哪里说不出地异样,但又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北堂戎渡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知觉,便笑道:“怎么了?”牧倾寒忽然微微一凛,收回心神,说道:“……没事。”北堂戎渡也不以为意,只掖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道:“你昨晚可是喝多了,那今日就别当值了,回家休息半天再说罢。”牧倾寒目光移开,道:“不必了。”北堂戎渡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停了停,却轻声道:“你既然喜欢佳期那孩子,便经常去看看她罢……”牧倾寒一顿,既而说道:“……嗯。”
下午北堂戎渡处理完今日手头上的公务,便去了马球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马球,等到日头将落之际,北堂戎渡才翻身下马,从一个太监手里拿过准备好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薄尘和细汗,同时一个面容十分俊秀,身穿劲装的少年也下了马背,笑着道:“王爷今天可没赢。”
这少年自是孟淳元,北堂戎渡听了,微微耸一耸肩,哂道:“……今天不大顺,总觉得没上手。”孟淳元见北堂戎渡面上一派没尽兴的模样,想了想,便忽然笑着说道:“听说京中开着一家秦湘楼,里面不论什么都是极好的,往来的也尽是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王爷可要过去逛一逛?”北堂戎渡乃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听这话,那里还不明白这秦湘楼到底是做什么营生,遂伸手给了孟淳元脑门儿上一个暴栗,笑骂道:“你这小子,如今媳妇娶了,人也大了,就学着人家逛窑子?也不怕你媳妇叫你跪搓板!”孟淳元脸一红,分辩道:“我哪里去过那种地方,只不过是听同僚私下说过的罢了,王爷却只管冤枉我。”北堂戎渡笑道:“好了,知道你老实面皮儿薄……左右闲着没什么事,你先去换了衣裳,等会儿陪本王出去消遣。”
一时北堂戎渡洗过澡,换上一身锦衣,打扮成一副普通的富家公子模样,既是出去休闲,因此身边也就只带了六七个人留着使唤,登上一辆精致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南城的那家秦湘楼前,只见这秦湘楼门面光鲜的同时,并没有半点儿庸俗之气,很是雅致,乃是三层建筑,占地颇大,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楼内灯火辉煌,影影绰绰间能够看到楼前停着许多车马小轿,往来的客人虽说皆是身穿常服,但其中不少人只看那举止做派,就猜得出是朝廷官员。
北堂戎渡所在的青幄马车刚一停在楼前,就有专门迎客的伙计过来接领,那人青衣小帽,生得也干净整齐,将北堂戎渡一行人迎了进去,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十分伶俐有眼力的角色,眼见着打头的北堂戎渡身材高挑,罩着一袭石青薄绸金线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面孔,虽说看不清楚模样,但身旁跟着的那六七名随从却是面色沉静,举手投足之间,个个都不像是普通人,就知道必不是寻常的买笑客人,因此不敢怠慢,一路殷勤地将一行人往二楼带去。
这秦湘楼果然与一般的青楼楚馆不同,里面并无那等靡靡之气,也看不到体态风骚,穿戴暴露的女子,即便不时有年轻美貌的男男女女往来而行,也都是打扮得体,举止优雅,哪里像是迎客卖笑之辈,一楼的大厅中间设着一处圆形台,三四个身穿素色罗衣,容貌清秀的美丽少女坐于其上,面前各自放着一架古琴,正从从容容地拨着琴弦,此时已经入夜,楼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北堂戎渡一行人被迎上二楼,先前引客的伙计已换成了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刚要带北堂戎渡等人进入包厢,一旁一名随从已面无表情地道:“……这里可是你们最好的所在?”说话间,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黄澄澄元宝便落进了那女子怀里,此女先是一怔,随即便含笑道:“请客人随奴家来罢。”说着,便引了诸人下去,却是径自往楼后的方向而去。
此处花木无数,葱葱茏茏,四周一圈儿都是游廊,只听得风中有丝竹管乐之音徐徐送来,后面分成一间间精巧的厢房,彼此之间互不干涉,泾渭分明,一行人被引入一处房间,内中颇为阔大,并没有熏什么香,而是有几盆开得正盛的鲜花错落放着,取那自然的香气,房内一色的摆设都极为精致,且毫无风月场所里的那种浮靡味道,倒更像是一间大家子里面待客的厅堂,北堂戎渡环视四周,微微点了一下头,旁边孟淳元替他脱下薄绸斗篷,不多时,一桌上好的酒菜便送了进来,同时来此的还有几名或是妩媚,或是清秀可人的少女,方才打赏金锭的那名随从看了几女一眼,既而小声向北堂戎渡道:“……爷?”见北堂戎渡点了一下头,便自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弹给专门接待的一个中年人,道:“叫最好的清倌人过来伺候。”
中年人眼角余光往银票上一掠,待看清楚了上面的数目之后,顿时笑得灿烂,躬身道:“楼里尚有一位玉书相公,是咱们这里一等一的模样,如今还是清倌,不知……”这‘相公’二字,在这等欢场当中,自然指的就是男倌,那随从听了,又弹过来一张银票,中年人一见,就知道客人并不是不近男风的,因此笑着下去安排,北堂戎渡尝了一筷子菜,入口只觉得十分鲜美,便点了点头,既而随意问道:“这里还不错,是什么人开的楼子?也是花了心思的。”
一旁孟淳元听他问起,便摇头道:“这里的东家是谁,好象没什么人清楚。”北堂戎渡眉毛一扬,有些意外,道:“哦?这倒奇怪了。”在京中这样的天子脚下,但凡能做略大些的生意的,身后无一不是有靠山,而这秦湘楼一个妓院,在势力交错,耳目众多的上京里,幕后真正的东家居然没有什么人知道其身份,这就不得不让人玩味了,造成这种情况,无非是一种可能而已:此处的主子实力惊人,乃是真正的手眼通天之辈……旁边随从中一人见状,揣摩北堂戎渡的心意,压低了声音说道:“爷的意思……可要属下查探一番?”北堂戎渡闻言,想了想,面上神情不动,道:“这个么,倒也不必。”说罢,只径自品着酒,也没再问些什么。
不一时,几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怀抱着各色乐器,款款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屋子一侧的薄纱帷后头,寻位置坐了,开始细细奏起琴箫,又过了片刻,才见一名身穿月白色衫子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此人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修长身材,周身并无饰物,只用一根玉簪挽住一头黑亮的长发,整个人透着一股宁静之意,五官清丽之极,甚至流露出几分书卷气,哪里有一丝男倌的模样,倒活脱脱像是个书生,果然比别处不同,北堂戎渡见了,觉得也还合心意。
那少年进到房中之后,便向坐在桌前的北堂戎渡行了礼,待抬起头,看清了客人的模样时,顿时大吃一惊,竟有些呆住,他一向知道自己容貌极美,但此刻乍见了这年轻客人,却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随即心头直跳,手心里也微微出汗,知道今夜的运气实在太好,竟遇见这样一位年少多金的绝色公子,即便是之后要陪同过夜,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细论起来,还不知道究竟算是谁吃了亏,想到这里,心情也不像原本那样忐忑了。
一时孟淳元等几个随从一并出去,只留下北堂戎渡与那少年,纱帷后面几名女子静静奏着乐,室内若有若无地回荡着轻柔的丝竹之声,直让人说不出地畅美自在,北堂戎渡示意少年坐下,陪自己喝酒,这玉书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偏身坐在北堂戎渡身侧,伸手为其斟酒布菜,顺着北堂戎渡的意说话,言语举动之间不见风尘之色,唯觉优雅可爱,北堂戎渡也不是个急色的,虽来了这等风流地方,也未必就一定要人陪夜,只与粉头倌儿说笑取乐也是常有的,此时几杯酒下肚,见这叫玉书的清倌容貌气质都是上等,十分讨喜,便舒臂揽了他,抱在腿上调笑,一面漫不经心地伸手探进对方怀里,似有若无地抚摩那肌肤,这少年虽是楼里的倌儿,却还不曾当真接过客,眼下经了北堂戎渡这等欢场老手的风流手段,直弄得面红耳赤。
未几,北堂戎渡兴致上来,起身抱起了少年,就往里间走去,薄纱帷后几个乐女见此情景,一个个便悄然站起身来,收拾乐器,安安静静地出了房间,北堂戎渡抱着那少年拐过一架绣着岁寒三友的素绸屏风,进到里间,只见里面一张精致的梨花木四柱架子床,两侧挽着软红罗帐,床上成双的团枕锦被亦是暧昧的樱桃红色,直到此时,才真正隐隐显露出风月欢场的模样,北堂戎渡将那清倌人放到大榻上,自己则坐在床沿开始解腰带,那叫玉书的少年面色晕红,躺在床上不说也不动,北堂戎渡取下腰带之后,便脱靴上榻,顺手把帐子也扯了下来。
片刻之后,帐中便响起低低的喘息声,哪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突然只听一声惊呼,同时一个雪白的身子已从帐内跌了出来,摔在地上,正是那玉书,身上光赤条条,半缕布也没有,油黑柔顺的长发披散着,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但见桃红点点,随即只见一只修长的手猛地自床内将帐子一把拽了下来,顿时那上等的罗帐便‘哧拉’一声被撕裂,扔在地上,露出床上的北堂戎渡,此时北堂戎渡衣袍半解,面有戾气,面孔之间一副凌厉之色,那玉书方才正意乱情迷之际,却不防突然被北堂戎渡一把推下床去,摔得生疼,不免又惊又怕,不知道这客人是怎么了,只惊恐地瞧着北堂戎渡,甚至忘了找衣裳将赤裸裸的身子遮上一遮,北堂戎渡却看也没看地上的少年一眼,只伸手去摸里头床架子上的铜扶手,用指头一敲,就听见有中空之声,那上面一个小小的孔洞周围装饰着花纹,很不起眼,竟是一处隐蔽性极高的偷听设备,若非北堂戎渡自己所开的一些营生里面就有这一类东西,他也很难瞧出什么门道。
此时北堂戎渡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秦湘楼不但做皮肉生意敛财,同时也还收集一些平日里听不到的隐秘之事,像这等风月场所,消息最是驳杂灵通,往来的客人在床笫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泄露了某些事情……北堂戎渡一想到方才自己竟然被人听了活春宫,顿时心火涌起,扬声喝道:“……都进来!”话音方落,留在外面的随从几人便大步跨入房中,待进到里面,见地上那少年光着雪白的身子,一旁北堂戎渡却是怒色满面,便知道是有什么不妥,只见北堂戎渡用手敲着床头的黄铜扶手,冷笑道:“一群好胆的东西,竟打探到爷的头上!”这几人都是常跟着北堂戎渡的,见此情景,只略略一想,便已猜到了几分,孟淳元一时大怒,手按腰间的佩剑,道:“爷不必生气,待我回去唤人,马上砸了这里就是!”北堂戎渡冷哼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冷冷说道:“……去,把这里主事的人给叫了来!”
几人应喏一声,随即就有两个人出了房间,这二人前脚刚走,就听见屋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道:“……方才下面人做事卤莽,冲撞了公子爷,都是咱们的不是,今日公子一概玩乐,都由秦湘楼负责。”此人来得这么快,明显是从方才偷听的铜管里听见了房中的动静,便第一时间赶到,欲平息此事,北堂戎渡眉宇间闪过一丝戾色,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爷莫非还差这几个钱不成!”说着,只喝道:“淳元,把这狗才捆了,堵住嘴在廊下吊起来!”一旁孟淳元答应一声,快步而出,即刻只听见房外一阵嘈杂之声,那外面的人很快就被干净利索地捆起来,吊在廊下,口中堵着东西,呜呜作声挣扎,北堂戎渡是什么人,岂能容许有人在自己头上撒野,今日这秦湘楼竟把消息刺探到他身上,这就决不能是可以轻易了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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