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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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心里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应该的,甚至是在以后很有可能会后悔的,但是,那又能怎么样?无论一个人再如何有本事,也是照样管不住自己的心,说不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人在某处扎根,发芽,就此成为心魔,并且一旦开始了,就已经再不能回头……

此刻春光如斯绚烂,连眼眸都好似有些不能承受这样明媚娇丽的光影,那么静,那么悠然,在心底悄然开出一枝明艳璀目的花朵,牧倾萍低头用雪白的指尖慢慢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玉珠,那样一颗一颗温润的模样,光泽流转就宛若那人微笑时的眼眸,仿佛让人不能、也不想去抗拒一般,她微微抬首,轻轻吁一口气,眉目之间依稀有一丝温柔神往的颜色,说道:“韩烟,我以前和人说过,若是我喜欢,便是寻常人我也嫁,若是我不喜欢,凭他什么人,也免口休提……”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父亲一直以来的那个冀望,不禁自嘲一笑,眼中却微见莹莹水光,捏住一朵桃花徐徐簪在鬓边:“韩烟你知道么,我爹其实,是有意期望让我嫁与北堂戎渡的,我爹以为我平时跟他关系很好,应该是喜欢他的,况且以他的人物品貌,地位权势,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哪个女子能不喜欢?更重要的是,王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我若是能嫁了他,也算是亲上加亲,对家族的好处不知有多少……”

这些话若不是对着关系极近之人,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更何况沈韩烟与北堂戎渡之间存在的关系?眼下牧倾萍竟然能够将这种事情也当面对他吐露出来,不作丝毫保留,就实在已是将他当作了极亲近的人,但沈韩烟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讶,在这个世上,家族利益显然高于一切,不要说女子婚姻基本不得自专,即便是男子,也未必就可以真正随心所欲,只看北堂戎渡当初娶了宋谢二女,不就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么,说到底,就是为了北堂氏的利益,更何况牧倾萍一个女子?即便是公主王姬之流,也是一样!如果是男人也还好些,若是对婚姻不满,大不了将人娶来之后,不多作理会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照样可以寻欢作乐,依红偎翠,可是作为女人却只能忍受,不得自由,除非是许昔嵋那样强势以极的女子,不然,又有几个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说到底,只因为是你是女子,是弱者!

想到此处,沈韩烟一时也无话可说,此时北堂佳期在他怀里待得有些不耐烦,便缠着青年,含糊不清地道:“阿爹,露儿去玩……沈韩烟见状,便弯腰将她放到地上,叮嘱道:“不准乱跑。”北堂佳期哪里还管这些,双脚一经触地,便顿时撒欢儿跑了,沈韩烟招一招手,远处几名路过的宫人会意,连忙朝着北堂佳期走过去,小心看着她不要磕到摔着了,牧倾萍眼见她这般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模样,丰丽清艳的面庞上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片刻的羡慕之意,但立时就又消弭殆尽了,有些凄清的意味,自袖中取出一柄象牙团花小扇,徐徐摆弄着,道:“是啊,看起来我和北堂戎渡确实还挺要好,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我,而只是把我当作亲戚——他的表姐罢了,而我,也从没想过作他的女人……是,他哪里都很好,好得叫人嫉妒,可我却偏偏就是从来没有旁的想法,又能怎么办?”此时牧倾萍眼中忽然多出了几分旖旎温柔之色,面上依稀浮起一分的红晕,鬼使神差地道:“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连天不断的淡淡白云闲闲飘悠在天际,似乎莫名地生出一种令人安详的力量,一见之下,就连心神也能够逐渐地沉静安稳下去,沈韩烟听到这里,自是本能地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面前的韶华美丽女子,却发现对方此时的目光十分奇异,简直温软得能几乎能够沁出水来,这种眼神其实很有些熟悉,不过,究竟是曾在哪里见到过?他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见牧倾萍似乎迟疑犹豫了一下,半晌,才好象是豁出去了一般,同时面上又有一分含羞带怯的颜色,以团扇半遮了丽容,低声徐徐说道:“我不信……你当真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心下突然就这么微微一震。一瞬间沈韩烟猛地就好象想起了什么,心口位置突地一惊一跳,他已经记起来了,这种眼神,就连北堂戎渡也没有,他只有曾经从殷知白那里,才见到过!

一时之间仿佛石破天惊一般,沈韩烟是何等心性聪慧通透之人,已然明白了过来,隐隐约约地清楚了什么——是的,他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地察觉到了牧倾萍偶尔有些飘忽的神情,但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亦不曾放在心上,甚至从未往某处想过,但如今细细思量起来,却一件一件,皆是历历在目,方才牧倾萍言谈之间所说的那个人,他已经猜到了究竟是谁……

彼时满地都零散着温柔的落花,沈韩烟心底一震,却是别过了头去,避开了对方望过来的微灼眼光,这才微微抬眼,心下一时似乎是很有些乱,牧倾萍眼望着他,眸光灼灼发亮,心口忽然有些怦怦跳得厉害,只觉得嗓子里好象有什么堵得慌,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从来不缺乏勇气,不过此时还是忽然有点儿后悔终于说出了方才那一句话,但是,好象又是不后悔的,只心口热热地痒,连太阳穴也深深一突一突地直跳——面前这个人是有家室的男子,且情况再特殊不过,她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把某种情绪表露出来,可是,可是……一时间饶是牧倾萍向来胆大,却也还是满面通红,嗫嗫嚅嚅地倒也不知道应该说出什么话来。

但沈韩烟却只是仍然瞧着眼前的桃花,唇齿间轻轻吐露出不显一丝异样的话语,就仿佛浑然不觉一般,用指尖抚上一朵娇嫩的花朵,缓声说道:“……哦?那么,倒也是很好……”这句话说得根本就是不伦不类,完全只是对刚才的事情避而不谈罢了,牧倾萍心下一凉,手中的一朵桃花险险当场被揉碎,满腔小心翼翼的期盼顿时化为乌有,如同被一整盆冷水浇上去一般,心口汹涌出满满的无助与无措,但随即,就又转为一股说不上来的怒气,她笔直看向青年,但无论她平日里怎么骄纵恣蛮,却毕竟还是情窦初开的女子,被这样当场拒绝,哪怕是十分委婉,照顾了她的自尊心,但眼角也还是不觉已有了些微的泪意——难道你就真的完全也不在意?一时间胸口微微起伏,再也顾不得别的,只口不择言地道:“……你这是在装着什么都不明白吗?你明明,我见你方才明明就是知道了……”沈韩烟却立时截断了她的话,转过身来,但却依旧回避着对方的目光,道:“……有些事情,于己于人,都不是好事。”他说着,目光看向远处正在玩耍的北堂佳期,有什么倒映在他柔黑的眸底,只缓缓开口说道:“沈韩烟已是有家室之人,早与北堂有结发之实,因此给不起旁人任何东西,也不会给……”

清风荡漾花间,使得乱花轻扬如雨,花树秾夭,一时却是模糊了视线,无边绚美的景色中,牧倾萍只觉得心口憋闷得难受之极,她紧紧捏着手里的象牙扇柄,指尖都隐隐有些发颤,似乎连汗也要出来,却又到底说不出什么,半晌,才总算是好容易压住了情绪,不至于失态,一时唇角漫上几许莫名之意,四肢百骸都有一点酸软,微微侧脸,眼中有某种清澈的温柔之色,注目于地上的如茵青草,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婉些,轻盈而不见沉重,只意有所指地道:“……这青宫里的桃花开得不好,闷得很,虽然名贵些,却也比不上外头开得自在。”沈韩烟沉默片刻,终究徐徐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言毕,看着一抹苍白之色染上牧倾萍艳丽的面颊,继续道:“况且,既是青宫里生着的桃花,又有谁能移得走它,移不走,也……移不起。”牧倾萍颓然一愣,手里的团扇轻轻滑落,掉在地上,她顿一顿,忙低头去拾,却见沈韩烟已蹲身下去,捡起绣有一双玉色蝴蝶的白纨扇,既而递了过来,静静说道:“这蝴蝶绣得很好,不过……却不应该是一对。”牧倾萍见他如此,心中沉沉一坠,接过扇子,用力攥在手中,掌心里的汗水腻湿了扇柄,一双妙目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周围有娇柔的花瓣零星飘飘而坠。许久,她突然将团扇抛在地上,一转身,便跑得远了,沈韩烟见状,到底也不能如何,只负手站在原地,看一眼扇上双双翩跹的彩蝶,唯轻轻叹息一声而已。

……

却说北堂尊越一行顺水北上,于四月下旬返回京中,一时百官忙碌于接驾之事,自不必说。

这一日天光晴好,北堂戎渡忙了一阵政事之后,倒是想起宋氏腹中的胎儿也快足月,离临盆之期不远,因此便决定去探视一番,如今事隔许久,北堂戎渡也算是对此勉强心平气和起来,毕竟那总有一半的可能是自己的骨肉,即便不是,那也是北堂尊越的,好歹没和外人有什么干系,管他怎的,总之一床锦被遮住了事,他爱屋及乌,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一时到了丽鸿殿,眼下既是暖春时节,草木自是扶疏含翠,北堂戎渡从外面便瞧见宋氏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着什么,露出半张莹白剔透的侧脸,仿佛一弯皎洁的下弦月,面上满是即将初为人母的欢悦与温柔之色,就连嘴角也不自觉地弯着一痕淡淡的安心笑容,恬美且温润,北堂戎渡见了,忽然就觉得这场面何等眼熟,当年他尚且年幼之时,北堂迦不也是如此?时常就这么坐在窗前为他亲手缝衣做鞋,此情此景,宛若昨日重现,勾动了他心底深处那抹柔软的记忆,北堂戎渡见状,挥手示意宫人不必出言通传,自己径自走了进去,宋氏浑然未觉,只仍旧斜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玉兰色淡花宫装,秀发挽作一个简单的样式,插一只象牙小梳,正低头聚精会神地一针一线绣着,身边自有几个宫人侍奉照顾,但诸人见北堂戎渡微微摆手示意,因此便也不敢作声,北堂戎渡细瞧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她手里绣着的原来是一件婴儿所穿的肚兜,大红的底子,说不尽地温暖喜庆。

此时胎儿快要足月,宋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体力也不比平常,因此绣了一阵,便觉得乏,遂停下针线歇一歇,如此一来,她这才发现北堂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室中,因此连忙扶着身旁一名宫人的手,费力站了起来,迎上去柔柔一笑,盈盈说道:“妾身见过爷……”

北堂戎渡的口吻却出乎意料地和气,用手虚扶了一下,说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用多礼了。”宋氏见他今日竟是这样语气柔婉,一时不免有些惊讶,却还是不露在脸上,只轻柔地一笑,模样十分宁静恬淡,北堂戎渡看了看她,点头道:“瞧你的气色倒是还好。”宋氏眼中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与安慰之色,略有些吃力地扶一扶自己圆隆的肚子,一抹雪白的秀颈弯出柔和的弧度,微微垂首婉约一笑,道:“下面的人照顾得很是周到,妾身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北堂戎渡‘哦’了一声,随手拿起她刚才绣着的那个肚兜,见上面原来绣的是仙鹤祥云的图案,栩栩如生,便道:“这手艺倒不错,我小时候,也穿过和这差不多的图样。”宋氏眸中有若春水伏波,只含蓄低头,盈盈温婉笑道:“这点粗陋手艺,让爷见笑了。”北堂戎渡想了想,眼内淡漠之色微融,旋即说道:“你既然快要临盆了,便让家中母亲来陪伴一二罢,有亲娘在侧,也好让你安心生产。”宋氏闻言大喜,忙谢过了,北堂戎渡在此又坐了一会儿,既而抻一抻衣领,起身道:“……如此,你先歇着罢,不必送我。”说着,自己出去了。

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中,眼下他身上伤势已经大致好得差不多了,待叫人上了药之后,便坐在窗下看着外面几只丹顶鹤悠哉悠哉地踱过草地,一时见暖阳明丽,天光清朗,不觉就起了几分兴头,吩咐宫人取出一小坛收藏的海棠醉,再搬一张春榻放在树下,且不让人靠近打扰,自己便安安静静地就着春光自斟自饮,一时间赏花品酒,倒也快活,待一壶酒下肚,只觉被暖阳照得神思倦怠,索性就慵懒地卧在榻上,径自闭目养神,轻风徐来,吹落静花如雨。

春光如斯醉人,不知过了多久,却是似乎有人在身旁坐了,且又拿起他一只手把玩,北堂戎渡想也不想,只闻那风中的熟悉香气,就知道必是北堂尊越无疑,嘴角不觉含了轻快之色,因此只依旧躺着,北堂尊越见他仍是闭着眼不起来,便伸手夹住北堂戎渡的鼻子,不让他喘气,只低一低头,笑意愈浓,道:“……还装睡,起来。”北堂戎渡只管犯懒,头发松散着,身上也是随便用质地轻柔的白丝罗外衣盖着,怎么看都是一副懒洋洋的味道,用手把北堂尊越捏住他鼻子的手扒拉下去,这才开口说道:“我正睡着呢,干什么非把人弄起来……”北堂尊越摩挲着他露在衣领外的一截脖子,既而仿佛逗猫一般地去缓缓抚着儿子的下巴,笑意款款,道:“喝酒了?”北堂戎渡面上神情散漫,闭着双目道:“喝了一点儿……你要不要?”

话音未落,已恍惚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正落在唇上,紧接着又移到下巴,耳朵,脖子,北堂戎渡‘哈’地一声笑出声来,眉目濯濯,再忍不住那种痒,抬手挽住对方的脖颈,同时睁了眼,道:“你一天不摆弄别人,就闲得慌是罢……”又见北堂尊越只穿了淡白的里服,上头疏落勾绣着片片竹纹,外披一件石榴红的软绉敞袍,尽是暗香盈袖,打扮得好比翩翩公子也似,越发显得修眉凤目,每一处,都满满散发着男性的魅力,因此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玩味之色,嘴角扬起宛若勾月,迎面对上男人一双幽深狭长的金眸,笑嘻嘻地调笑道:“紫藤挂云木……香风流美人……啧,大美人儿,给小爷亲一个。”一说完,便爬起来团身就是一个熊抱,将北堂尊越抱了个结实,扭股糖似地粘在身上,照着脸便啃了两口,北堂尊越神情微微一愕,随即转颜笑骂道:“……你又没喝醉,耍什么酒疯!”北堂戎渡微微眯起一双蔚蓝的眼睛,满脸惫懒之色,悠悠然道:“谁说我没醉了,我现在就正头晕得很呢……嗳,头晕……”

北堂尊越捉住他的腰侧,不让他乱动,只揶揄道:“真晕了?”北堂戎渡趴在父亲肩上,笑容亦自欢愉:“唔,真晕了,不骗你。”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闻男人身上的香气,只觉得那味道还夹杂着暖暖的体温,好闻得紧,心中不觉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扒着北堂尊越的肩头,打趣笑问道:“喂,你是不是熏了催情香?”北堂尊越愕然挑眉:“……本王在身上熏那种东西干什么!”北堂戎渡哈哈笑道:“那怎么这么好闻?”

一百九十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北堂尊越愕然挑眉:“……本王在身上熏那种东西干什么!”北堂戎渡哈哈笑道:“那怎么这么好闻?”说着,便把一张脸整个儿拱在北堂尊越身上,不住地嗅着,北堂尊越被他闹得忍俊不禁,索性一手围住少年的腰,将北堂戎渡从春榻上整个抱起来,哈哈笑道:“……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呢?”北堂戎渡挂在他身上,轻轻巧巧地一个侧身便落到了地上,把微乱的衣物稍微一整,面色温晴,犹自觉得欢喜,‘哧’地一声莞尔低笑说道:“好了,别在外面说话,咱们进去罢。”说着就去牵北堂尊越的手,却又忽然想起这里是室外,待会儿一路上要是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因此便松开了手,却不料手上忽然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已攥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就见北堂尊越似笑非笑,乜斜了眼看他,道:“……这是你想松就松的?”

彼时天色明澈如同一潭静水,春日里的景致极好,但闻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树间滴沥鸣叫着,啼声婉啭,花开如锦如霞,佳木欣欣向荣,一树一树全都是鲜艳的花朵,北堂戎渡闻言,半抬了脸看着父亲,又低头瞧了瞧两人相扣在一起的手,只见衣袖里北堂尊越莹白的右掌连微蓝的血脉都能够隐隐透出,紧紧握住另一只模样差不多的手,北堂戎渡如今已经十七岁,但北堂尊越的手和他比较起来,却还是显得那样热,掌心里甚至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手指韧长,并且要比他的大上一圈,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北堂戎渡一怔,心中生出一点漫漫然的欣慰,随即连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就如同春日里明媚灿烂的一道阳光,满是轻松和愉快,自心底依稀浮起几缕欢喜,双瞳澈若清潭,深不见底,只说道:“你也不怕让人看见……”刚说完了这句话,心头却好象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整个人都猛地一顿——

是的,不能被其他人看见,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和他一样,也姓北堂,并且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每一寸身体发肤的来源者,这世上无论什么人他几乎都能够光明正大地揽入怀中,可偏偏就是这个男人,却是不可以的,并且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清楚可见的未来,彼此那样相似的五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双方之间的亲密血缘关系,这种身份令两人天生就有斩不断的牵连,是独一无二的羁绊,但即便能够抛却了道德、廉耻,可有时候,却仍然不免让他有一种隐隐的微妙罪恶感,此刻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一朵开在黑暗中的罂粟花,邪恶,且堕落——

相知相许这种东西,对于他们父子两个这样的人而言,似乎多少有些过于奢侈了一些……

其实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或者可以这么说,是由于‘习惯’的力量太过不可思议了些?总之明明一开始是充满无奈与消极的抵拒的,但如今,矛盾跟挣扎却似乎不知道去了哪里,仿佛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勉强之意……此时北堂尊越就站在面前,一张俊美的面容在逆光里有些看不清楚,北堂戎渡自嘲一笑,目光清透如水,看起来十分澄净,却是不着痕迹地默然反手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慢慢捏了几下,似乎正无声无息地笑出来,然后又松开了男人的手,亦不做声,改为用双臂揽住北堂尊越的脖颈。北堂尊越似是略略一愕,大概是不太习惯的缘故,但很快一双金色的眼眸当中就逐渐慢慢地笼上了一层近乎于温柔的颜色,低头将目光停住在北堂戎渡的脸上,直视着他,声音柔和好似四月的春风,笑道:“……怎么了?”

四周风和景明,春光如画,北堂戎渡凝神打量,牢牢地看着北堂尊越眼中自己的身影,忽然间展颜一笑,将心中的杂乱念头暂时统统压了下来,只在面上微笑如花,蔚蓝的眸中似有一朵幽异的火光一闪而过,只是盯着北堂尊越,轻轻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好看得紧。”他攀着北堂尊越的脖子,眼底唯见对方的身影,笑意从心底漫了出来,这样真心诚意的笑容,融融地漾出几分暖意,似乎也感染到了北堂尊越,连心境也变得平和了起来,就见北堂戎渡搂住男人的颈项,略紧地把对方拥在怀里,四月里的风光正好,千万条柳丝随风轻摆蹁跹,翠华匝地,繁花芬芳如锦,点缀于草木之间,周围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只轻佻地笑道:“大美人儿……”北堂尊越挑一挑眉,打量了北堂戎渡一眼,嘴角微抿道:“……本王可不喜欢听你这么称呼。”北堂戎渡抬眼睇他一下,软语愉悦笑道:“怎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当面称呼过你吗?”北堂尊越张口咬了一下少年的鼻尖,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大?恃宠生骄。”北堂戎渡笑得欢畅,道:“怎么,长得俊还不让人夸夸?这算是什么道理,我还偏就要这么叫了……大美人儿,大美人儿,大美人儿……”

北堂戎渡这么一口一句的‘大美人儿’叫得分明得意洋洋,乐不可支,北堂尊越除了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又能把他怎么样?索性由他胡说八道去,北堂戎渡找够了乐子,这才握住北堂尊越的左手臂,又顺着光柔的衣裳料子往下直滑,自然而然地捏了捏男人的手指,笑道:“好了,我不闹你了,今天也没什么公事,我陪你去踏春怎么样?”他见北堂尊越面色稍霁,便更是摇了摇父亲的手臂,道:“刚才逗你玩儿罢了,我都答应陪你一天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呗。”北堂尊越被他弄得到底‘嗤’地一哂,用力捏了一下少年的下巴,道:“哪有这么便宜,跟本王过来。”说着,一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将他带出了青宫,去往大内。

外面是开得如云如锦的繁盛桃花,春深似海,顺着一扇半开的花窗缝隙往里望去,正好是一道芙蓉引燕的十二扇落地大屏风,上面模模糊糊地映着两个人影,只听屏风另一面有人挣扎着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松手……”声线十分清朗,听起来应该是个少年,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却只是低笑着说道:“老实点儿……你不是说赔罪么,那就给本王听话些。”先前那人似乎妥协了,微微哼了一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北堂尊越站在一张镶贝母的妆台前,一手扶在坐着的北堂戎渡肩上,另一只手则拿了一把精制的月牙形银梳,一遍一遍地为少年篦着头发,北堂戎渡坐在镜前,身上却穿着华美的罗衣长裙,黑发垂散在身后,乍一看,倒似乎是个绝色的少女,他瞧了瞧面前并蒂莲花的螺钿圆镜,只觉得身后北堂尊越的手势颇为轻柔,齿梳划过头皮时,有些酥麻麻地痒,便转了转头,好象是嫌弃北堂尊越的手法不怎么样,干脆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银梳,道:“得了罢,你也就让别人伺候还差不多。”说着,熟稔地将一头青丝慢慢梳通,既而把头发拢好,反手挽起一个式样寻常的垂花髻,手势极为熟练,然后稍微挑选了一些步摇流苏等物,在上面一一装饰好,北堂尊越看着他,不觉笑了笑,一手扳正了北堂戎渡的脸,用右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支螺子黛,给他描起眉来,北堂戎渡见男人神情似乎十分专注,便索性闭起双目,只是一味微微浅笑,任他在自己脸上随便摆弄,薄施胭脂。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还没弄好么?”北堂尊越应道:“……好了。”随即就是一阵水声,去洗了手。

北堂戎渡睁开眼来,对镜相照,就见镜中正正映出一个绝色美人来,五官只略作了一丝变动,说不清究竟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人难以再认出是北堂戎渡来,双眉逶迤如横山,眉心位置贴着珊瑚色的花钿,绰约多姿,活脱脱就是一个容色倾国的少女。北堂戎渡从前易容时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是没有扮过,眼下北堂尊越一时恶意捉弄之心发作,将他改装成女子模样一同外出踏春,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用手摸了摸鼻子,哂道:“亏得是春天,倒也可以穿得多一点儿来掩饰,还看不出什么大破绽来,若是夏天的话,都穿得再单薄不过,我如今不比以前身量未成,一下就能让人瞧出不对来。”北堂尊越此时已经洗完了手,闻言并不答话,只托起北堂戎渡的下巴细细端详,方低笑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北堂戎渡忍不住哼了哼,推开他的手,站起来道:“好了,这回总算可以走了罢。”

但北堂尊越却只吩咐道:“……先别动。”伸手从旁边一盆凝白的海棠上折下一朵正开得娇艳动人的,既而簪在北堂戎渡黑亮的鬓边,凝神打量了一下,这才满意道:“……行了。”北堂戎渡下意识地朝男人瞟了一眼,随后便用手摸了摸鬓发,只觉得那花瓣密密挨挨地十分娇嫩,心中出乎意料地涌出了一丝世俗安乐完满之意,因此也没再说什么,只一手挽起了北堂尊越袖中的左掌。

时值四月,杨柳依柔,便连空气中也似是被薰添了一抹烟绿,柳絮朵朵纷飞如雪,北堂戎渡因是装扮过,一副女子模样,除了似乎过于高挑了些之外,倒并不会被人瞧出什么不对来,于是与北堂尊越如此携手同游,人面桃花,倒也真真是一对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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