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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温昭明咬下银叉上的果子,看着宋也川拿着帕子擦干手上的汁水,才施施然说:“你今日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说来听听。”
迟疑片刻,宋也川才轻声说:“殿下,我想等殿下回府后去一趟琉璃厂。”
琉璃厂,顾名思义,是前朝时的官窑,烧制琉璃瓦的地方。后来琉璃厂搬到了城外,这个名字却延续至今。聚集着各地而来赶考的举子,也是文人们惯喜爱交游攀谈之处。这里是京城中,清流人士聚集最多的地方。
“我想去买两本字帖。”马车摇晃着向前,宋也川的侧脸蒙住一层依稀的影子,他的声音清净又安宁,“我昔日临的是魏宫春的行楷,只有琉璃厂几家老铺子里能买到。”
温昭明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自矮桌上推向他:“这是我府上的令牌,你拿着便能自由出入了。”
令牌上还带着温昭明身体的温度,以及淡淡的清香,宋也川轻轻垂目:“多谢殿下。”
马车行到公主府后,温昭明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你去吧,早点回来。”
坐在马车中,宋也川犹豫片刻,缓缓拔下自己头上的木簪。彼时大梁京城之中民风开放,有许多恣意人士效仿昔日竹林七贤,乌发半散,做隽狂不羁之态。宋也川重新绾了一个发髻,将自己额上的刺字稍加遮掩。
他身量挺拔,姿容如雪,一路上频频有人侧目。途径一家卖帽子的店铺,宋也川犹豫片刻,走进去买了一顶奓檐帽(注)戴在头上,不光能够遮掩额上的刺字,还能挡去众人探究的目光。将帽子戴到头顶的那一刻,宋也川骤然觉得轻松。
琉璃厂是两条长街,两侧都是临街售卖的文房四宝。除去宣纸砚台等书写用具,还有扇面、字画的装裱,旧书古画和前朝的小玩意。宋也川走到容喜斋门口,选了两本字帖,付了钱准备走,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犹犹豫豫地说:“你可是……也川兄?”
宋也川闻声回头,那人当即眼眶泛红:“竟真的是你!”
说话的人名叫江麓,是昔年宋也川在藏山精舍求学时的好友,二人曾一同入京科考。宋也川入仕之后,江麓屡试不第,现如今正在琉璃厂的一家书店帮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川兄,我带你去我平日里喝茶的地方坐坐,”
江麓和宋也川同年,二人在藏山精舍之时私交甚好,常常共谈古今,畅聊彻夜。入京之后,二人际遇不同,再加上宋也川宿在宫中的日子太多,二人才逐渐少了来往。上次见江麓,已经是一年之前了。
这是琉璃厂后的一排单独辟出来的几间小屋,贩夫走卒之流甚多,还有衣冠不整的青年男女,只怕是瓦舍勾栏和暗娼聚集的地方。其中一间二层楼,挂着茶楼的旗子,说是喝茶,看起来就像是滚水中加了两片树叶一般,茶也喝不出滋味。
江麓为宋也川倒了一杯茶,开口时情绪也有了几分激动:“早听说了宋家的事,没想到竟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等我知道赶到时,书院已经被夷为平地。”说到伤心处,他眼圈微红,“就连也川兄你,也受了牵连。”
他掩面而泣:“可怜宋伯父宋伯母乐善好施,如今竟……”
宋也川心中亦是痛极,父母获罪,连盛敛骸骨都成奢望,只怕早已曝尸荒野。
江麓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道:“我偷偷打听过,那日行刑过后,伯父伯母的尸身竟不知所踪,我暗地里问了良久才知道,竟然是宜阳公主派人偷偷盛殓,在京郊栖霞山上安葬了。只是没有立碑,我前阵子去看的时候,坟茔上杂草也无,还放了祭品,想来是有人时常祭拜打扫。”
后来江麓又说了些什么,宋也川便记不住了。心头一阵酸楚之意浮起至喉咙,他眼尾微红,哽咽难言。
那日他落狱行刑,温昭明冒雨相送。他感念她的心意,但也知这必然是明帝的授意。
但替他殓葬父母,派人祭扫,这些应该与明帝无关,这些都是温昭明自己的心意。
掩盖于她公主凌人之势的锋芒之下,温昭明有一颗善良宽仁的心。
宋也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杯盏,内心涌动着一丝无以言说的感激。
江麓喝了杯茶,定了定神:“不过也川兄,你如今不是应该在浔州么,怎么回京了,你在京中的落脚点在哪里,我找时间去拜访。”
今日宴会上,宋也川与宜阳公主的事还没有宣扬开,只是不需要很久,便会人尽皆知。宋也川不愿意欺瞒这位旧日好友,却也不得不沉默下来。
见此情景,江麓也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也川兄这段时日一定受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冤屈,你不愿说我也必不追问,说起来也是我冒犯在先。我现在在轩春堂帮人做事,你若是想来见我,便可以来这里寻我。”
江麓多年科考依然一事无成,既无颜回家,也没能成亲。衣服上都带有磨损后修补的痕迹,只怕是多年未置办新衣了。彼时二人都是藏山精舍中最为得意的学生,如今在这济济的京畿之中,微小得宛如一粒尘土。
“好。”宋也川点头,“还记得昔年在藏山精舍中,江兄昔日笛声精妙,绕梁三日,不知如今可有进益?”
“别提了,”江麓苦笑,“每日为生计奔波,险些食不果腹,哪里还会有这等雅兴。”
二人又续了一壶茶,半个时辰后才各自散去。
天已经擦黑,宋也川抱着几卷书走到了公主府门外,他亮出鱼牌,侍卫便将他放了进来。公主府内十分寂静,似乎温昭明并不在府上。
西溪馆外站着两个侍卫,走入院中时,宋也川再一次见到了傅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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