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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仪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很久,能来安慰他的人却不在身边,只能是哭累了,自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他甫一站起,脚底就传来一阵刺痛,宣仪低下头发现脚下的地毯上沾上了血迹,想来是刚刚在院子里赤脚奔跑过划破的。
要是往日里,宣仪早就哭闹起来,可今天他似乎长大了些,怔怔地看着地毯上的血印发了会呆,便一个人默默地躺回了床上。脚底的疼痛都没让他掉眼泪,可躺在床上、闻着还残留着容远哥哥气息的被褥枕头却忍不住鼻子发酸。小小的人埋在被子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哭了一场,哭得两只眼睛都泡肿了,这才在泪眼朦胧中发现自己的枕边似乎压了个什么东西。他把流到嘴边的泪吞进肚子里,伸手将那东西握在手里。
那是半块玉佩,没有太过繁复的花纹,只刻着叁个字“一心人”。谁留下的不言而喻。宣仪握着这半块玉佩,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就像坠河的人抱住了唯一的稻草。
刻着“不分离”字样的另一半玉佩此刻正大光明地佩戴在江容远的腰间,醒目又显眼。江容远不是不明白宣仪的担忧,虽然暂时不能标记,但他愿意用其他方式来让他心安,来告诉他、告诉世间所有人,他有一心人,此世惟愿不分离。
即使再不愿分离,江容远到达行程的终点苏昌府时也用了一月有余。他此行一路向南,是为了视察刚刚修建完工的大运河。这条运河从他的皇祖父开始修建,贯通南北,历经数十年的努力,终于在日前竣工。当今圣上有意沿运河出巡,便派太子先行前往探察谋划。
南方与北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湿润,即使秋意渐浓,也颇有意境。江容远站在下榻的院子里,看一片金黄的落叶飘至手中,不由念起远在北方的宣仪。宣仪从小不曾踏出过京城半步,自然也未见过南国风光。他心念一动,将手上这片树叶洗净,又提笔写上一封信,将树叶小心翼翼地附在其中。
一叶一心,聊以赠卿。
信刚封好,便见玉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江容远把信递给他:“把这封信寄往京城相府。”说罢又嘱咐道,“小心些,千万别折损了。”
“是。”玉喜躬身接过,又听江容远问:“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玉喜惭愧地低头:“奴才无能……”
听了这话,江容远不禁泄气,皱着眉:“苏昌府也不见得有多大,怎么就找不着一个读书人?”
江容远来江南还有一份私心,他想要找到一位叫木亘君的墨客,将他请至自己门下。木亘君近些年在文人墨客中名声不小,对他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因为他的一些思想独特,甚至有些离经叛道。比如说,他经常为地坤发声,一反历代闺怨怀春的题材,多写地坤遭遇的不公,写他们聪颖却不能读书、有才却只能埋没……这种前卫的念头引得不少人严辞抨击,江容远对他却很是欣赏,透过那些文字他看得出这位木亘君是真正心系百姓之人。
但无论褒贬,这位木亘君始终没有露出过他的真面目。他行事慎之又慎,除了知道此人居住在苏昌府,竟无半点其他消息透露。
“这……”玉喜抹把汗,“奴才派人将这城里读过书识得字的天乾常人几乎是一一问询过了,就连街头巷尾那叁教九流的都没落下,确实没有人是那木亘君。”
“这倒奇了怪,”江容远随手拿起一本搁在案头的木亘君诗集,陷入沉思,“这木亘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答案一直到他快要离开苏昌府都没有得到答案,他只能劝慰自己可能是哪位大能隐姓埋名,说不定早已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了。该办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江容远向苏昌府郡守提出辞行,郡守特意在春江楼为他举办了送别宴。
春江楼是繁华的苏昌府里最高的楼台,依湖而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春江潮水连海平,轻歌曼舞伴月色,饶是江容远这般不喜应酬的人都不由染上几分醉意。
酒喝到半途,江容远醺醺然地离席去外面透口气,谢绝了玉喜的跟随,一个人倚在春江楼外的连廊上呼吸着带着潮湿江水气息的空气,只觉酒意冲上头脑,热得他想要就着这皎洁的月光吟诵一番。
可没等他吟诵出口,便听得寒凉的夜风送来一句诗:“月光入帘无偏意,知寒知暖不尽同。”
这句话比秋夜的风更添两分醒酒的作用,江容远瞬间清醒,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春江楼外不远处的岸边一个青衫男子正与江共对月。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往那一站,只觉得他与这月、这江是最完美的配合。
木亘君!这叁个字下意识地就蹦现在脑海中。江容远熟读木亘君的每一首诗,知晓他的诗意文风,就这么粗略一听,只觉得太像了。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一首好诗,江容远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好诗,兄台好意境!”
那人闻声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方才看到不远处的江容远,朝他拱手作礼。江容远连忙还他一礼,他此刻顾不上什么送别宴了,大声喊道:“今有好月,兄台有好诗,在下有好酒,不知兄台可愿前来共饮一杯?”
晚风吹拂起那人的长发和衣袂,他的身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有如谪仙一般,江容远不由得看痴了。但这位谪仙人缓缓地摇摇头,拒绝了他的邀约。江容远一着急,便想去找他,又怕他飘然远去,竟是趁着酒意,想要直接翻过栏杆去。
翻越的动作实在危险,那人自也是看得心惊胆战,无奈之下只能连忙出声制止,答应了他的邀约。
没有等多久,那人便带着一身寒意前来。待真正见了面,江容远才发现这人年纪并不大,估摸着只比他年长几岁,他头上簪着一根青竹簪,身着一袭洗得快褪了色的青色长袍,在满室的灯火辉煌中也不见半点瑟缩,有如一根劲竹,从容淡定。这番气质,江容远不由得对他更加赞赏几番,引他上座。
“这两天有些凉了,先喝一杯去去寒。”江容远笑着替他将酒杯倒满,“这酒倒与你相配,名叫青竹酿。方才你站在那里,我还以为见到了谪仙人。”
“兄台谬赞。”那人也笑了,他看着有些清瘦,笑起来更显味道。他执起酒杯,一口饮尽,这酒入口绵香,不太辣口,却别有一番劲味:“果然好酒。”
“那便多喝几杯。”
几杯酒下肚,江容远多少对此人了解了些。这人名叫林桓宇,长他叁岁,今年二十一,是个常人,原也是北方人,后来辗转定居在了苏昌府。他不仅读过书,而且习过武,尤其剑术。
“你会使剑?”江容远一听,眼睛都亮了,“我也习过剑术,不知林兄师承何处?”
林桓宇执着酒杯,低着眉眼,轻笑着:“我的师父只是乡野间的无名之辈,师门无名,教的剑术也没有名字。”
“尊师听来倒像是个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说起师父,林桓宇的眉眼都柔和了:“高人谈不上,不过他的确是个怪人。他的剑术只传给弱势者,就算是地坤也可以。”
“弱势者?地坤?”这着实让江容远颇为惊讶,只听说过只传给天乾的,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法。
“对。”林桓宇点点头,“师父希望弱势者可以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危难关头也能有抵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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