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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风定住了,拍拍我,指指右侧的无名指山梁—两辆摩托车,摩托车后搭着一个大箱子。两个人,其中一个汉人打扮,戴着一副晃眼的白手套;另一个藏族人装束,猩红头巾蒙着脸,戴一顶灰帽子。他们从山梁往我们这下面看,灌木丛藏不住我们,那两人正在停车向我们张望,过了一会儿,下车,坐在车前山坡上。他们在山上,我们在山下,遥遥相望,看不清面部表情,只感觉白手套一手遮着阳光,一直在俯看我们。他们没有望远镜。
“这边山陡,摩托车下不来,先坐会儿,等他们走。”亦风靠后坐下,既然藏不住,索性不躲了,“兴许是牧场主过来巡场吧。别自己吓自己。”
我可没有亦风那么乐观,我清楚记得他们上山来时的那种压迫感,这后山上不会有无缘无故过路的人,更不会有无功而返的主儿。何况他们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坐下来盯上我们了。他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可能对方也把不准我们是谁,五分钟过去了,双方依然无声对峙。
我打开了摄像机,尽量拉近镜头拍下他们的影像。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越来越不对劲,他们肯定不是这里的牧场主,如果是,无须打望那么久,只需要借着山谷的回音大大方方喝问一声:“你们是谁,到我牧场来做什么?”可是他们并不喊话。时间的撞击声越来越响亮,我的心跳比秒针快了一倍。亦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感觉到了这并不是一种友善的对视。如果狼的目光是紧抓七寸的“狠”,那这种目光就是蚀骨挖心的“毒”,唯一阻隔我们的是摩托下不来的山坡。不能这么耗下去,亦风给泽仁打电话求援。
山坳里没信号!与我们对峙的人也在打电话,再不撤怕是走不了了。
我心慌意乱,其实在对峙中我们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只是不敢确认,长久以来隐藏在暗处的盗猎者竟然在荒山野岭跟我们撞上了。能盗猎就能抢劫,反正都是违法的勾当,不在乎多一件。我们带着那么多摄像设备、笔记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藏是藏不住的。
放下电话,我迅速把相机收进背包,抽出摄像机的储存卡悄悄塞进袜子里,即使设备被抢,我也留下了他们的影像。我从地上抠了把泥灰,在脸上擦开,扣低帽子,尽量埋汰,只要我逃得出去,回头再找他们算账。我留下一个不起眼的隐蔽摄像机绑在背包的肩带上,开机。我拉开衣袖,手腕上还记着这家牧场主的名字“旺青甲”,我反复念着,记住。
亦风把木棍递给我,一人一根,这棍子原本是我们登山用的,顺带驱狗防狼,没想到最终却要用来防人。亦风的脚步再没有了遇见狼群时的从容。
我们的车停在主峰背后,小指山、无名指山和中指山之间的两个山垭口是必经之路。眼看那两个人还坐在山头没动,但愿他们没打人的主意。
我们开始顺着山夹缝不显眼的地方翻上垭口,边走边听,他们没有追来。我们不敢松懈,加快脚步,在缺氧的高原急速翻山,让我们头晕目眩。眼看快到山梁了,摩托车声陡然逼近,原来他们就等着我们上山呢!
“别怕……”亦风可能还想说“有我在”,但他根本喘不过气来,出现了高原反应的症状。
山垭口原本是片开阔地,可是我们绕左,他们向左,我们绕右,他们向右,脚力对摩托车,跑是跑不掉的,除了勇敢别无选择。
两辆摩托车已经堵住了去路,灰帽子先开口:“你们做啥子的?”
我看见亦风扶着木棍走到了摩托车另一侧不远处坐下喘粗气。我尽量镇定:“我们是拍风景的,你们呢?”
白手套笑嘻嘻地答道:“上山打猎。”他没有蒙面,汉人,成都郊县口音。
我心想你倒老实,伸手掠过背包上的摄像机镜头,触发红外线拍摄,问他:“你们打到什么了?”
“啥子都打。今天就打了些土狗(旱獭)。”白手套说着,好像注意到我的摄像机,一蹬摩托绕到了我左后方不远处。
四人呈十字对峙。
蒙面的灰帽子似乎无所顾忌,他的眼睛从头巾的细缝里打量我的背包,又扭头瞄了一眼亦风手里的摄像机,用藏式普通话追问:“你们就两个人啊?”
“不啊,”我故作轻松道,“朋友在后面。本地人。”
灰帽子将信将疑地往山下看。
我作若无其事状又问:“你们打土狗卖到哪儿,多少钱?”
“卖到广东,两百多一只……”灰帽子下意识地回答着,收回目光,“刚才看你们好像就只有两个人啊。”他斜过摩托,左脚撑在地上,右腿微抬,似乎要跨下车来,这一下车就难保他想干什么了。
我又恨又怕,这种连番试探不是好兆头,我往旁边走了几步,尽量和他拉开距离,侧过身也向山下望了一眼,其实是防备身后的汉人。
“这山上有狼你不怕啊?”灰帽子说着理理袍袖,右手探进了怀中,轻微地绕了两圈。我的心都快炸出腔子了,这手绕牛皮绳掏狗棒的准备动作太熟悉了,凶器一旦亮出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当然怕啦!”我赶紧吁了口气,冲亦风大声埋怨道,“旺青甲他们怎么还没上来,我快背不动了。你喊他一声。”我声线发抖,不过爬山上来心跳气喘倒也自然。
牧场主的名字一说出,灰帽子的右手停住了。
亦风心领神会,立刻接话道:“老爷们儿上厕所,你催啥。叫扎西上来接你好了。”说着向我们要去的山垭口背面用藏语大喊,“扎西,上来帮忙!”
扎西是村长,盗猎的估计知道他。灰帽子空着手从袍怀里伸了出来,他不下车了,扶正摩托,使个眼色,两人一溜烟跑了。
摩托车刚消失,我和亦风急忙翻过第一道山垭口,离开了最危险的地方。
紧张劲儿一过,两人都感觉体力不支,于是放慢脚步往第二道山垭口行进。
“糟,快看!”
山下四辆摩托载着一伙人正在会合,其中两个正是我们刚才遇见的灰帽子和白手套,而他们此刻正在互相交流着,抬头望我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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