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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上了山县有朋的船,那才是不大不小的悲剧,只要和山县有朋联系在一起,哪怕大隈重信做到了首相,到头来也是一个牵线木偶,任人摆布罢了,这绝不是他的真正祈求,没有实质权力的傀儡首先更是他万万说不能接受的。
眼看大隈重信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焦虑,西园寺叹了口气:“我未尝不是知道你的来意,亦甚至你的企图……对于权力和地位,我绝非渴望,我真正焦灼的是,目前的情况变化会将我们推向一种更为极端的境地,一种真正置日本于死地的境地。如果你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愿意为你效劳……”
“请讲……”虽然知道对方大致会说哪些问题,但大隈重信沉住气,静下心来听,连这个气度都没有,如何能承担力挽狂澜的主心骨?再说,西园寺说得轻松,只是问三个问题,仔细解读下来,必定是三个主要的条件。
“第一个问题,如何在目前的财政困境下保持扩张的态势而又不至于陷入全面崩溃……”西园寺的神色很严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第二个问题,如何在不触动英美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保持对华威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支那的战力绝非我们想象的那么弱小。”
“第三个问题,如何积极利用欧战带来的有利形势而避免被支那拖进泥潭,支那拖得起,日本却拖不起……”
这三个问题如连珠炮一般发射出来,让大隈重信一时居然找不到话语回答。
因为,这当中三个问题是层层相扣而又无法折中的。
——在目前陆军战力对支那无法保持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必然只有仰仗海军的力量,但只要日本封锁中国海域,特别是南方海域,英美的利益必然被触动;
——既不能甘心目前在满洲和山东的失败,想要进行报复,又无法承受与支那进行长期战、持久战的后果,那就要求日军在战场上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可惜,现在不是20年前了,一场胜利都实属不易,更迥论压倒性的胜利;
——在国内财政面临困境的局面下,继续进行针对支那的扩张方针,根本就是财力所不能承受的,可如果迫于财政压力停止,则非但已经付出的代价无法捞回,还要面临着进一步收缩的危险。虽然这次可以看做是偶然事件,但对帝国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停止扩张。
大隈重信一时之间是想不明白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如果能这么容易就把这些一头乱麻的事情理顺,那岂不是说明其他人太白痴?难道还要等着他大隈重信来收拾残局?
想到这里,大隈重信脸上一窘,低下头去,微微鞠了一躬道:“受教了,我必当回去仔细思索,明日再行登门拜访……”
刚刚拉开屏风门,西园寺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追问道:“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是我坚持认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推行王道既不可能也无必要。”大隈重信重新坐下来,“不过,是该好好听你说一番话,很多年都没有听你说话了……”
“就目前的局面,军部的体制必须改变,否则,还有第二、第三个满洲攻略的失败,这次的失败,固然有陆军过于骄横,海军限制过多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在于军部的体系不能适应形势的需要,对新兵器、新装备、新战术应对的迟缓,对支那敌情收集的不力,对自身战力的判断失当……特别是,要注重改变军部对政治的指手画脚。”
耳听西园寺的矛头直指山县有朋,大隈重信很想说好,但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对内阁政治,除了要摆脱军部思维以外,还要暂时收敛扩张心情……”西园寺敲击着桌子,“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饿着肚子怎么打仗?日俄战争留给日本的创痛还没有完全消解,根本就不能采取自欺欺人的态度,民众的疾苦,社会的压力在与日俱增,妄想通过一两场胜利寻求出路,将希望寄托在战争带来的快感之上是极其危险的,倘若战争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这潜伏的痛苦和压抑会以倍加猛烈的方式猛扑过来,这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么?”
“支那的问题,终究是要清算的,但不是现在。”西园寺摇着手指头,“甚至于,关东州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失之何妨,支那得之何益?”
前面两个还好,听到第三条,大隈重信“霍”地站起来,一如往日的强悍与气势,“好一个失之何妨,得之何益?20年前诸君的努力难道就都化为了废墟?难道拱手相让先辈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成果?倘若连这样的条件都能接受,日本还有存在的价值么?”
在目的和手段之间,大隈重信既强烈地认同目的,又排斥达到目的的有效手段,这种无奈让西园寺颇感失望,他站起身子:“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走出西园寺家门的大隈重信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幸亏随从机敏,一把扶住了他,不然这把老骨头要是摔倒在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西园寺给的打击远比想象得要重,大隈重信带着希望而来,带着满腔的失望而去,他原本以为西园寺和他会是一路人,最多只在细节上有程度的分野罢了,现在看来,在根本的原则问题上,大隈重信的认识和见解都与西园寺背道而驰,这不是普通的意义上的意见分歧,这是在决定道路和原则上的根本分野。对西园寺希望通过妥协于退让达成与支那的协议,大隈重信是极力反对的,在这个立场上,反而是山县有朋对他更有吸引力一般。
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难道,西园寺自己想出山组阁,力挽狂澜?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除非西园寺得到了天皇明确的敕令,否则他是绝不会蹚这趟浑水的,可内大臣那里的线报并没有解释陛下给了足够明确的敕令?如果不是情报有误,那该作何解释呢?
最起码一点,西园寺的态度与山本权兵卫目前的表态如出一辙,倘若这种意见是被接受的主流派,那为什么还要费力地倒阁呢?直接完成内阁重组不就可以了么?
在大隈重信的脑海中,一直交替闪烁着两幅可以被用来映衬的画。一副是山县有朋的内阁图,由桂太郎担任内阁首相,由寺内正毅担任陆相,以杀气腾腾的面貌出现;一副是山本权兵卫的内阁图,由山本继续担任首相,由大谷担任陆相——大谷在不征求长州派最高领袖就作出有关关东州的言论表态时,已经揭示了他对陆军的离经叛道,这样难道还不足以发人深省么?
可是,这两幅图哪一副都不是大隈重信说乐意看见的,按照今天西园寺的腔调,应该还有一副呈现真实的内阁幻境,可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么?
当吱吱作响的马车声悄然离去时,大隈重信不知道,西园寺和他一样陷入了沉思,面对动荡的时局,日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此时此刻,在另一处寓所,关键性的拜访仍然在进行,而其中的人物却换成了山本权兵卫和东乡平八郎。
指挥日本海军在对马海战取得赫赫胜利的东乡是日本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也是海军从上到下顶礼膜拜的偶像,即便现在山本已经贵为大将兼首相,在东乡面前仍然是毕恭毕敬,一副谦逊的模样。
在日俄战争结束后不久,东乡便已经退出了军界,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若不是山本权兵卫对其知根知底,到现在要想找到东乡还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东乡仍然对山本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表示了反感,抱怨他叨扰了自己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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