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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太注意,可能是弄丢了吧。”凤花在洁白的纸笺书了个“缄”字,一时住笔,似在打量字是否合适。
“你不是把玉佩赏个孟冲那狗才了吧,”嫣儿忽然眼眶一红,“你身上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入宫,何必再贿赂那个小人。”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娘娘何必挂在心上。”
嫣儿望了她一瞬,忽而又柔声道,“其实我们也可以求求秦总管,他出面帮忙安排侍寝,岂不容易快捷的得多?”
凤花猛地抬起头来,肃容道,“娘娘,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不息劳动让秦总管去安排筹备,还要多等这一个月,便是为了娘娘以后的日子打算。你是想要一时的宠爱,还是要在宫中地位稳固?”嫣儿微微颌首,“愿闻起详。”
凤花款款道,“当今圣上不满二十岁便已番王身份入京登基,在位已有三十余年,曾经有过三个皇后,个个都是已容颜绝色闻名后宫,却个个横死非命。这些娘娘都该知道吧。”嫣儿微微色变,却听凤花续道,“第一位陈皇后与圣上是结发夫妻,身怀六甲时,见皇上去抚摸两个献茶宫女的手腕,一怒之下掷杯而起。却惹怒了皇上,被一脚踹在地上,小产致死。”
“第二位张皇后和第三位方皇后,便是当年献茶的那两位宫女,年轻时都是绝色貌美的佳人,不然也不会低头之间,便被皇上一眼看中。然而随着色衰爱驰,她们二人,一个积怨病死,一个竟是被火烧死,这两位的下场比起当年的陈皇后,都未好到哪里去。”
凤花自悔当年学的不是历史专业,对嘉靖皇帝的了解除了炼丹崇道外,其他都非常有限,帮不上嫣儿什么忙。于是这些日子来,每天在宫里便是打听这些宫闱消息,一来二往也算弄了个清楚,然则她对嘉靖皇帝的冷酷无情,也多了几分了解,此时只是娓娓道来,“如今中宫之位已经空缺十余年了,就算是现下得宠的张淑妃,也不过是还仗着年轻貌美而已,焉知以后会有什么下场。你在宫里,要和皇帝斗,和其他妃嫔斗,刀光剑影却不见血,这个战场更加残酷。色衰之日,便是爱去之时,到时候想全身而退也难,难道你也想就这样投入这后宫的战争中,凭着如今的年轻貌美一搏富贵么?”
嫣儿面色惨白的看着凤花,半晌方才坚定点头道,“我已入宫中,这条路别无选择。依你说,这已经是条死路,无论是谁都免不了那个下场,还有什么活命的希望。”凤花轻轻叹口气,说道,“也不全然如此。当今皇帝虽然不会固宠妃子,却痴信修道,几十年来在西苑内斋醮炼丹,供奉香火不断,这也许是条唯一的活路。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让你多等这一个月,便是要你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不必去被动迎战,化为主动的掌握一切生机。”
“你如此竭尽心力帮我,”嫣儿泪光盈盈,说道,“有一日富贵了,我定然不会忘了你。”
“我不要什么富贵,”凤花笑得淡然,“只求娘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凤花全然拿出了当年做项目计划的女强人气势来精心筹划,计划书写了两份,一份早已递给秦福去准备,另一份却是自己亲自监督嫣儿来完成。两人足不出户,终日只是在宫内练习,从步伐身段,到音喉谈吐,无一不力求完美。时日过了大半,嫣儿演练的也越来越娴熟。
天气渐凉,庭院中的几株银杏叶儿微黄。青云殿前的一大片荷塘上,花叶多已凋敝,轻轻缀在水上,打一个旋,晏时没入水中不见踪迹,日子便也这般缓缓如在水面划过,不着一丝痕迹。这日眼见快到了计划的日子,一大清早,凤花再也睡不安稳,匆匆起身梳洗完毕,便去司礼监中,去寻秦福。
从西苑去司礼监只需穿过窄窄一条宫廊,一路上但见银杏叶儿多已微黄,寒风中兀自瑟瑟招摇,格外添几丝愁意。才穿过内衙大门,远远便听到司礼监门前人声鼎沸,都是身着朱色官服的人们来往穿行,凤花有些犹豫,站在门前甚是踟蹰。
司礼监过去只在宫苑的侧门外有小小的一间屋子,然而随着仁宗朝起,司礼监掌印太监多了批红的大权,司礼监赫然便炙手可热起来。所谓“批红”,原是违背了太祖朱元璋严禁内监干政的命令的。然而从武宗朝至今,皇帝多半不爱理政事,于是大小奏章都直接由六部送到司礼监来,由秉笔太监代皇帝用朱笔批示,再发给内阁讨论。于是司礼监渐渐有和内阁分庭抗衡之势,小小的一间屋子也扩充成两层三进的院子,与宫内的高楼华舍相连,这里隐隐已是帝国的权利中心所在。
凤花乍着胆子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来往进出的都是各司衙官员,人人都是行色匆匆。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青衫依旧,那人正从院中签房走了出来,向外行去。
“叔大?”凤花略一犹豫,还是叫了一声。那男子不期遇到她,倒是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秦总管。”凤花迟疑道。
“替婕妤娘娘来的吗?”他清清淡淡的一笑,道,“秦总管就在楼上呢。”
“你和婕妤娘娘很熟么?”略一沉默,凤花随意的问,脑中只是在盘算思索着一件难事。
他道,“三年前,我教过婕妤娘娘几日诗文,是她荐我去裕王府上做侍读的。”
凤花颦着眉,仍是沉思。
“你过得还好么?”他的笑依旧温和,眉宇间宽清磊落,“晚上还有没有喝酒吟诗?”
“再没有那么好的月亮的,也就不喝了。”凤花回忆起那晚的月色与笛声,心中浮起点点甜蜜,瞧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温柔。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事,喜道,“这桩难题,最好莫过于请你帮个忙了。”
他亦含笑点点头,“但讲无妨。”
立秋之后,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短了。申时刚过,太阳便落下山去,天色也有些阴沉。千秋殿内,张淑妃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在暖阁里忙着剪烛上灯,却见身边的管事太监鲁全一溜小跑的进了殿来。
“怎么做了管事太监,还是没半点规矩,”张淑妃不满的皱眉道,细长的指甲从手边小巧的玉脂瓶中挑了些粉末,仔细的捻在灯芯上,又在灯上套了一个镂金的水玉罩。
“奴才就是腿笨,怕宫里下钥了,赶不及向娘娘禀报,”鲁全赶紧递上一个精制的双层檀木食盒,道,“娘娘,明儿便是中秋了。这是严阁老派人送来的娘娘家乡所产的点心果饼,还有一些孝敬娘娘的礼物,都搁置在内殿呢。”
张淑妃瞥了一眼打开的食盒,只见上面一层是几个精致的苏州糕饼,她拈起一个放在嘴中,并不言语。鲁全伸手又打开了食盒的下面一层,只见里面满满都是金钞银券,各种奇珍难得的翡翠珠宝满满的装了一盒。张淑妃这才点点头,“替我回话给严阁老,就说有心了。”
鲁全收好了檀木食盒,转身又谄笑的说道,“小严学士送的八尺宽的金镶绿檀翠玉屏风也运到了,那整片的翠玉上面的花纹都是天然的,上面那只凤凰看上去都跟活的一样,小的头一次看都愣住了,那就算是在宫里可也从没见过这样稀罕的物件。小严学士说,这是上天特意赐给娘娘的礼物,只能给娘娘送来,旁人看一眼的福分都没有。”
张淑妃听得连连点头,笑骂道,“小猢狲,严世藩给了你什么好处,这般替他说辞。”
“哪能啊,小的可是在娘娘身边的人,看到有人如此给娘娘尽小心,小的心里也跟着高兴不是”,鲁全说的唾沫横飞,“小严学士可是下了大力,从云南运到京城,路上可一点也不敢含糊了。内阁下了官文命各省都派了兵士,又盖了八百里军急的路引,这几千里的路,只花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运到京城后,光给这屏风做套架子便找了一百多个最掐尖的工匠连夜赶制,那架子上一层层的金边嵌着绿檀,说不出的精细好看。小严学士还说了,檀木架上面的雕花娘娘喜不喜欢,可以随时吩咐让工匠们进宫来改,一定要娘娘最满意为止。”
“这个严世蕃是会办事的。”张淑妃高兴的合不拢嘴,忽然又想起一事,她凑近了鲁全,有些担心的低声道,“还有那东西他捎来了么?宫里的都快用完了。”
“也都捎来了,”鲁全鬼祟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约略寸高的羊脂小玉瓶,悄悄递给张淑妃道,“小严学士说了,娘娘只管放心,这东西还有的是,只是一次不能运来太多,在宫里怕招眼。娘娘用完了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就给捎来。”
张淑妃攥紧了小玉瓶,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这次的都按娘娘的吩咐掺上了香料磨成了粉,保管再也闻不出半点味来。每次只需挑一点点,用在灯上、香薰上,或者放在汤药膳食里都可以,”鲁全嘿嘿笑眯了眼,“保管可以为皇上提神,一刻都离不开娘娘。”
“你这鬼机灵的。”张淑妃一戳鲁全的脑袋,眉开眼笑把玉瓶收在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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