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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只拿手一道菜,番茄炒蛋,如今原料俱全,做一碗番茄鸡蛋面也不是难事。于是她找来火石烧着茅草,又引燃了灶台里的火,打上两个鸡蛋,将几个西红柿切块,匆匆炒成一盘,这边将水烧开,面煮上,不多时厨房里香气四溢,自己也不免大为陶醉。
“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忽而有声音从门口传来,凤花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是朱三抱膝靠在门边,一身素白的衫子纤尘不染,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凤花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满的嘟囔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那朱三好笑的看着她,“你还知道怕,这可是寒食节,你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又是生火做些什么。”锅中的面刚刚煮好,炉中的火还生的正旺,凤花手忙脚乱的去吹火,却不料这古人的灶台并不好用,一时半会儿火也灭不了。
朱三凑近去看,只见锅里色彩缤纷,香味扑鼻,不免啧啧咂嘴:“想不到你倒有这等手艺,不去做个厨子真是可惜。”凤花又气又笑,恼道:“还不快来帮帮忙,没看到我灭不了这火么。”朱三笑她,说道“想不到你这么个人,连个火也灭不了。”说着,便凑过去拿木棍拨弄,可反而把火拨的更旺,引得浓烟窜出,把他雪白的衣衫弄得一片乌色,连口鼻上也沾了许多黑灰。
凤花拿着烧火棍,指着朱三大笑,“想不到你这么个人,连个火也灭不了。”朱三讪讪笑道,“咱虽是做下人的,倒是从未做过这活。”凤花只是发愁,转念一想,这府里的厨子天黑之前未必能回来,到时候灶里的茅草烧尽自然火就灭了,也不如何担心。她便从碗橱里找出两只青花大碗,两双筷箸,将其洗净,又盛好面,又满满的浇上一勺番茄鸡蛋。连同筷箸一并递给朱三,朱三闻着香味,已是忍不住食指大动,赶紧接过碗来,也不怕烫,便往口中拨动。凤花见他吃的狼狈,自己拿着碗止不住的笑。
朱三风卷残云的吃过一碗,见凤花冗自斯斯文文的在吃,便往锅里探去,只见锅里还有小半锅汤面,都一大勺盛了出来,装在碗里,不多时便吃的盆干碗净。凤花阻止不及,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可是我留着晚上吃的。”朱三嬉皮笑脸道,“好姑娘,今天是寒食节,到处都没个开火的地方。我正腹中饥饿,才来向你讨点吃的。”
凤花冗自生气,别过脸去不肯理他。朱三又赔笑道,“你这面做的滋味,可与平时所吃不同,这其间红果格外香甜,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凤花一指墙角竹篓里剩的几个西红柿道,“用那个做的。”朱三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番柿?”
须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食用西红柿的习惯。最早种植西红柿的是秘鲁人,16世纪欧洲人将其引入作为观赏植物种植。王府里所有的这些西红柿,大概是传教士从欧洲带来的舶来品,因此放在王府中,也只是作为观赏而用,并没有人真正吃过。
凤花如何懂得这些,只道和自己那个时代一样,番茄是最普通不过的食材,见朱三如此讶异,终于上了心,问道:“番……柿?那是什么?西红柿也能有什么不同么?”朱三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贡品都敢煮了吃,他也不说破,只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西红柿是可以吃的?”凤花不以为意,说道,“在我家乡那儿,都是这么吃的。这是西红柿鸡蛋面,我还会做番茄炒蛋。”
“番茄?那又是个什么?”朱三被这一连串的新名词弄得有些头晕了,却见系着围裙的清秀女子笑靥如花,“那是西红柿的另一个名字,就像你们说番……番柿一样。”朱三说道,“你的家乡,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安的神态,心中暗想,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竟和原来……如此的不同了。
女子见朱三只是看着自己,不免摸摸脸上,也没见有脏灰,不免奇道,“你……在看什么?”朱三一怔之下恢复常态,讪笑着并不说话。女子忽然若有所思,“你们这儿,是不是不吃这个?”朱三点点头,说道,“只是几个洋和尚带来的稀罕物,据说有毒,谁也没吃过,皇上赏给各府上玩赏的。”对于现代人来说,番茄自然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对于古人来说,这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却是要冒着很大的勇气吃掉的,凤花不免佩服起眼前的这个其帽不扬的仆人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那你也不害怕这番柿有毒?”
“你不是也吃了么?”朱三调笑道,“如此一同赴黄泉,其不快哉。”凤花听他言语轻浮,脸上火烧,转过身去只洗着碗筷,不再说话。
朱三自悔失言,茬开话题说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番茄炒蛋。”凤花背着身子,低声道,“这府上规矩这么严,想进次厨房也不容易,怕是只能得等下一次寒食节了。”朱三深深看了她一眼,却笑道,“好,一言为定。”
晚间春兰回来的时候,却向凤花知会了一则大事,“你知道么,刚在老太太屋里可听了件怪事,王爷今日又闹了宫里的寒食祭祖。”
“怎么回事?”凤花漫不经心的听,却不甚留意。“听说是宫里派了公公,三次来请王爷入宫去祭祖。然而到了府里却找不到王爷的影子,问王爷身边的人,一会儿说王爷是病了,一会说王爷出门去了,气的万岁在祭祀大典上痛斥王爷顽劣不醒事,连着宫中位份最高的张淑妃都训斥了一通,说要快快指一门婚事给王爷,有一位王妃来管管我们的糊涂爷,不能放任他这般顽劣下去。”春兰一壁说一壁惟妙惟肖的学着王爷疲懒的样子,笑道:“刚老太太回府才知道这事,气的犯了晕眩症,王爷这才乖乖认错,说是在屋里睡了一日,睡过头了忘了时辰才没入宫的。”
春兰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也给凤花讲过老太太的传奇故事。老太太本姓陈,入宫时是裕王的乳母,一手把王爷拉扯大。裕王从小就是不受宠的皇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从小在各个宫殿寄养,虽说娘娘们都是母妃,但真个疼他的却没一个,因此感情深厚的只有陈乳母了。裕王个性却偏爱胡闹,三岁半就在御花园里揪了皇帝最喜欢的黄莺尾巴,自小上树下河,无不淘气,偏偏读书上最不上心,不如两个哥哥乖巧温顺,因此也最不受老皇帝喜欢。十六岁时就被安排出宫去立府,但那时到底是个孩子,也离不开乳母,内侍府便破了旧历老宫人没有留在宫中,而是让陈乳母随着来了裕王府。
裕王虽然生性洒脱,时不时总要制造些轰动京城的事件,但最听的仍是乳母的话。有时候闹的太不成话的时候,连老皇帝也没法管,只要这位陈乳母出来一拄龙头拐杖,裕王就会毕恭毕敬的听从教诲,因此连老皇帝也给这位陈乳母卖几分面子,就更别说其他人了,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尊敬这位陈乳母,都尊称之为老太太。
凤花听到此处终觉惊讶,“指一门婚事?府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位王妃了么?”
“好妹妹,你这一病可真是什么都忘了,连我们府里这位最忌讳的事也不记得?”春兰一边笑一边说,“如今府里的这位,要说家世有家世,模样有模样,可偏偏只有侧室的命。先前的国师推算王爷的命硬,娶了正妻怕有妨碍,张淑妃便做主为王爷择了兵部侍郎翁大人的大小姐为侧妃。”
“如今不知是谁家小姐该倒霉了,指进这府里来做王妃娘娘。”说着春兰不免向东厢撇撇嘴,眨眼道,“只是那边怕要打翻醋坛子了。”东厢是逸兰轩,住的正是裕王三年前娶的王妃翁氏。凤花听了春兰细细的解释,这才知道府里的这位王妃翁氏从小模样出挑,娇生惯养,一向心比天高,三年前一道婚纸果然嫁到帝王家,只是张淑妃的意思,头一个娶进府的先为侧妃压压门楣,隔几年扶正也不迟,话说的虽然好听,难保没有别的打算。
然而翁氏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最是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因此三年来王爷竟连个侍妾也没纳,人们都暗笑翁家出了个河东之狮,风言风语传开了,就连她父亲如今已经成为了兵部尚书的翁大人脸上也不好看。翁大人夫妇平时没少劝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做的贤良大度些,可翁氏仍然我行我素,父亲地位渐高,正妃之位舍己还谁?
她眼里不揉半点沙子,平时看到头脸略齐整些的丫头翁氏都要远远打发到外院去,若是知道和王爷搭过句话的,少不说也得遭她嫉恨,凤花便也吃过她的苦头。这般心高的女子,平素更是对自己“侧王妃”的身份讳忌莫深,因此府里上下只敢以王妃相称,谁也不敢出错。如今皇上要给裕王纳正妃的话放出,想来这个彪悍儿媳的事迹多半是有所耳闻。今晚最睡不着觉的,非翁氏莫属了。
“你们这些刁促鬼,只顾着议论人家娶亲嫁女的事了,”凤花听了笑得直揉肚子,笑着也打趣她,“你这趟家回的可好,你娘有没有给你张罗着找个婆家?”
春兰家便住在京郊,下面还有几个弟妹,小时家里穷,七岁上就被卖到府里来。虽说卖的都是死契,但这毕竟是王府,这个年代大户人家都讲究孝礼治家,从没有不让赎身的道理,若是到了年岁家里来接,便也会放人,赎身银子多半也不会要,若是伺候的年深日久有了感情的,多半还要置一些陪嫁物品风风光光的送回家去。
过完年春兰便满二十四了,在这个世界里女子十七八岁多已出阁。二十四岁还没出阁的该算是老姑娘了,在寻常人家孩子怕都能牵着走了。春兰常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在府里也是有头脸的丫头,近来老太太虽没有放人的意思,但春兰家里却来走动了几次,听意思似乎是家里给看了门亲事,想请老太太开恩准了。
春兰和凤花日日都在一起,最是清楚这事。本是拿她开开玩笑,却见春兰闻言眼眶一红,半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春兰到底姐妹关心,撇了玩笑忙道,“家里莫是又在逼你了?有没有说到底是个什么人家?”春兰良久只是咬牙道,“只说是给知县做填房,天知是填房还是没名分的妾室,那县太爷五十岁上死了黄脸婆子,现今都娶了八房姨奶奶了,也没说有一个扶正的,这次哄了我去便是做个九房罢了。”
凤花听得咬碎银牙,恨道,“你爹娘如何能把你往这火坑里推。”春兰更是要坠下泪来,“小时没钱养,便卖了我,浑就不当有我这个人。如今见我又值些银子了,又想捡了老太太面慈心软的恩惠,把我再卖一回,这爹娘老子哪有半分亲骨肉的情分,我生是府里的人,断是不会从了那虎狼的。大不了剪子白绫一口井,拼了这清白的身子罢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妇女解放一说,女人的命运多半坎坷曲折,受着别人的支配。听着春兰说起身世,凤花心中愤恨,仿佛有满腔的火,却偏偏似是堵在石屋里,也烧不起来,这是时代的差别与遗憾,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职场精英女性与一个十六世纪封建贵族家庭身世坎坷的卑贱女仆,命运就是这么戏剧的让她们融合在一起。凤花空有现代社会满腹的投资学营销学知识,却毫无女权主义对抗封建的反抗经验,她唯一能给身边这个同龄女孩的,只是一双紧紧握住的手所传递出鼓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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