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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庄满面愁容,了无生趣的接过书,垂首道:“早知如此,哪里还敢打趣你。”
这群青年,皆是出自官宦世家,从小一同读书游猎。虽多多少少都修习道术防身健体,但通过修习进身的也只有素不喜经典的段少爷,终究春闱才是正途。刚沏过两轮茶,话题已转到了不久将要到来的大试。
“听说皇上身体大好了,不知会不会亲自主持殿试。”
“恐怕没有传闻的那样好,听说主持殿试的还是端王,贤彣你常在王府走动,可有消息?”
“庄回万万别这么说,”杜书彦正色道,“不过年前端王得了几卷珍贵棋谱,让我去整理,我也实在按耐不住观谱之心,不然这时节……”他摇了摇头,面上似乎颇有悔意。
庄远道细观他神色,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咱们身份不比寻常人,当以谨慎为是,不过若知道一二,可莫枉同学之宜啊。”
王若勤,朱为庸,李望几个也围过来,满脸堆笑。只有不参加考试的段庄,端着茶杯在一边看热闹。
杜书彦长叹道:“罢了罢了,难为你们设这个局。其实我知道那点儿事,说与你们也无妨,只要有潘家楼杂色九碟冷盘,王家楼三十年陈酿,梅园殿首抚琴……”
不待他说完众人已笑着满口答应,七手八脚上来按住他正扳着数的手指:“行了行了,就你那点爱好,我们都应了。”
杜书彦便压低声音道:“主持殿试的确是端王,策论里还是莫要提边事为上,毕竟轻启边事,穷兵黩武,为民不利,朝廷当韬光养晦,与民休息。”
然后又就些小节上提点一二,最后道:“毕竟与殿下交往非深,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诸位当自有主意。”
众人听了都默默点头,心中却各有计议。
杜书彦看着他们的神色,自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觉茶水已凉,便着云墨重新沏来。席间又谈论起诗词歌赋,庄远道和李望七嘴八舌争着要去安排杜书彦要求的饮宴,朱为庸向来沉稳,只静静的坐在一旁,举杯赏花。
席间以段庄与杜书彦交往最厚,两人起身散步至台口,望着缓缓弯过平原流向京城的河水,段庄叹到:“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卞河水了。”
杜书彦拍拍他肩道:“你兄长卷入太子一案还未能脱身,少师大人恐怕顾无余力,广茂郡总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况且你虽不爱那些古书,可广交急智谁人与你相比?职方司乃是你才能挥洒之所,何必叹气?”
“只是我这一走,家中无人,家父家母还望贤彣多加照拂。”
“你大哥不过是被牵连,又是少师之子,不会羁押太久。皇上仁厚,身子又大好了,估计很快就放还,你不须多虑。”
段庄点点头道:“贤彣如此说,便是了。”他兄长段易诗文俱佳,在太子宫中任职,当日太子于饮宴上暴毙,参加宴会的一干人等都下了大狱,厨子侍女畏罪自杀数人,却没追查出元凶,加之入冬以后陛下几乎都卧床不起,故拖延至此。顿了顿,又道:“端王如今如日中天,但贤彣你走得如此近,我总觉得不妥。”
杜书彦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暖意,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只笑道:“我自有分寸,你还信不过?”
段庄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想了想,笑笑撇开了,道:“我们去看看,他们倒是争出晚上谁做东了没有。”
这初春的天气,真是瞬息万变,晌午还和暖温煦。下午忽刮起风,一时骤冷,竟飘下小雪来。
一行人又舍不得散,庄远道提议道:“贤彣不是要去梅园吗,这里走小路过去应是不远,可着家仆去潘家楼等买些酒菜来,我们先去听琴取暖。”
众人立刻答应,一行车马便顺着小路逶迤而行,往京郊梅园行去。
虽说是不远,但是也没人走过这条小路,顺着林道田埂拐了几弯,天气又冷,公子们渐渐有些焦躁起来。
此时,从岔道拐出一骑,不紧不慢的走着,似乎去的是同一个方向,杜书彦便着云墨问道:“敢问这位公子,请问此处到梅园还有多远?”
那青年骑的是北原的高头骏马,见云墨问他,客气的俯下身来,掀开斗笠,笑道:“公子问错人了,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方向是不差的。”
杜书彦从车内看去,那人面容英挺,气度不凡,便相邀道:“既是同路,如此风雪天气,何不下马同车而行?”
那人笑了笑道:“谢这位公子,风雪在下倒还习惯。”说罢抱了抱拳,策马前行。
果然一条直路,不多时便到了梅园,此时梅花都已谢了,瘦横斜的墨枝在薄雪中,油然生出写意的味道来,远远的见有车马,仆人们早已经在通往草堂的院门口铺好了草席,免得这些贵公子踩在雪泥地上脏了脚。
迎客的年轻婢女们立在草堂前,见客人来了,忙送上热茶和刚烧好的暖手炉,跟随的仆从自有人引去别院喝茶。
杜书彦歪在垫上,捧着热茶,若有所思的顺着窗格往马棚方向望去,忽听打帘声,一个芊芊身影灵巧的穿过珠帘,两个婢女一左一右,一个抱琴一个捧香,三人向堂中诸公子道了万福,放好琴案。那女子才笑道:“一时雪急,怠慢了各位公子,梅儿先拂一曲告罪。”
梅园梅儿姑娘的琴是乐坊一绝,在京城文人雅士心中的分量,甚至压过了她绝色的容貌。然而杜书彦想到段庄将别,身边这些人明里暗里各为其主,一时只觉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听琴,略坐了一会儿,推说方便,独自出了草堂,往园中走去。
草堂后另有一座小院,院前系着一排骏马。杜书彦心中奇道:“风雪天气,竟还有这许多人骑马出城。”忍不住悄悄走近,隔着疏密得当的树篱往内张望。屋内颇是热闹,两个抱琵琶的姑娘坐在下首,埋头弹着春江花月夜,而座中之人忙着喝酒聊天,并没有谁认真在听。主座上穿着紫带压边墨色长袍清瘦老者,正低声与身边墨绿道袍的白须道长说笑,座下几人服饰也非紫即绿。
“五仙观的玉宇道长,”杜书彦皱了皱眉,那绿袍道士他是认得的,“他竟亲自接风,看来玄宫这次来的不是一般人。”
他不敢久留,心里盘算着如何着人探查,一边信步向前走去。忽听得院侧草庐中隐有琴声,有一男子低声歌道:“上古沓默无人声,日月山河岂待平。荷天倚剑顽石斩,动地挥鞭烈马奔。纵是泰山强压顶,怎奈鹏鸟早飞腾。借得雄风成亿兆,何惧万里一征程。”那声音低沉,词里飞扬意气,曲中铿锵激昂,直听得杜书彦胸中豪气激荡,块垒尽扫,忍不住赞道:“好一个何惧万里一征程。”
琴声戛然而止,草庐中人推门而出,一见杜书彦便笑道:“竟是公子。”
杜书彦见是刚才的马上男子,心中隐隐莫名欣喜,施礼道:“一时情难自已,打扰阁下了。在下杜书彦字贤彣,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也颇意外道:“原来是尚书公子。在下萧燕然,字宁远。”
“萧燕然,”杜书彦心中一动,难道是……“阁下似乎不是京城人士。”
“杜公子好眼力,”萧燕然笑道,“在下本是青川人氏,因得罪了上官,只得到京城投靠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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