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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慌忙说道:“如此姑姑就折杀侄儿了。”他到一侧取过座儿,将之移到太平公主身后,说道:“姑姑,还是先坐吧。”
“哼,你不必殷勤,我就是不坐。我问你,我如何成了你的眼中钉?你必欲除之而后快吗?”
李隆基侍立在太平公主面前,说道:“姑姑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侄儿敬爱姑姑,犹如父皇一般,姑姑定是误会了。”
“误会?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然敢为,为何还要藏头露尾?我问你,你撺掇皇兄将我放逐京外,居心何在?”
“姑姑果然误会侄儿了。侄儿也是昨日看到父皇制书,方知姑姑和大哥迁出京外居住。您瞧,侄儿正写奏书,求父皇收回成命才是。”他说罢转身来到几案前,将写至大半的奏书拿起,然后将之递给太平公主,说道,“姑姑若不信,一看便知。”
太平公主伸手一推,那奏书飘飘洒洒落在地面,她轻蔑地说道:“三郎,你以为玩些障眼法儿,我就信你了不成?我非三岁孩童,你也太小瞧我了。哼,不管千差万别,谁得益谁主使的道理颠扑不破。你撺掇皇兄让你监国,现在又要拔除我们这些你认为有威胁的人,你其实不用分辩。”
太平公主忽而清泪涌出,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几凳上,手指李隆基数落道:“三郎,你果然好得很呀。你幼小之时失母可怜,我对你关爱有加,你那几个兄弟谁人如你那样常入我府?你诛灭韦氏不假,然没有我全力支持,四哥如何能当皇帝,你又如何能当太子?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将我弃如敝帚吗?”
这一番连珠似的责骂,弄得李隆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躬身立在太平公主面前,心里一急也流出泪来,涕泣说道:“姑姑这样说,让侄儿百死莫赎。其实这些事儿皆为父皇心思,姑姑若不信,可找父皇一问便知。”
太平公主伸手抹了一把泪水,说道:“你不要动辄抬出皇兄的牌子!我们皆知他的性儿,若无人在他的面前撺掇,他又何必生事?”她说罢立起身来,森然道,“三郎,别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现在监国,又把我们赶出京城,则万事大吉?告诉你,事儿若如此简单,我也枉自为人了。我现在就给你撂下一句话来:前面的路还是黑的,你要好自为之。”
李隆基张口欲接言,不想太平公主已然转身向室外走去。李隆基急忙紧随身后,太平公主根本不理,她出门后径直走入自己的那具大辇之中,然后喝令仆役抬起就走,把李隆基晾在当庭。
其实姚崇说太平公主“黔驴技穷”,实在是看走了眼,太平公主先是大闹政事堂,继而质问李隆基,并非情绪用事,相反,她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
太平公主起初能在李旦面前呼风唤雨,朝臣中又有她的许多亲信,李隆基与其相比无疑处于相对劣势。然而风云突变,李隆基先是以太子身份监国,继而又把太平公主和李成器赶出京城,并亲掌禁兵之权,如此,李隆基又处于相对优势。太平公主深明其中的玄机所在,这些局势的转变最后归结到一点:皇兄李旦的态度!现在李隆基把自己和李成器赶出京城,太平公主感到此招做得有些过火,由此可见李隆基的稚嫩之处:想急于求成,就失于敦厚,如此就与皇兄李旦的性情不符,于是就有可乘之机。
太平公主深谙皇兄性格中的“仁弱”一节,这样的人往往对家人及亲属都十分关爱,若自己有能耐,此人就会希望自己的恩泽普惠于他们。太平公主如此连闹两场,却不与李旦照面,她就想通过此举告诉李旦:哥哥,妹子现在很不舒服,你瞧着办吧。
李隆基待姑姑离开,又回案前将那道奏书写完,然后起身入宫,他要面见父皇,并将此奏章奉上。
李旦此时已得闻妹妹大闹政事堂的讯息,他正在那里沉默思索,就见李隆基入殿叩见。他接过那道奏书,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后叹道:“哦,你也不赞同此议。唉,姚崇与宋璟如此提议,不料惹出如此多的麻烦。看来我当皇帝,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李隆基直到此时,方知让姑姑出京的制书实由姚宋二人提议。李隆基素常与他们没有私下交往,李旦又未事先向李隆基说明,所以李隆基不知此事的过程。
李隆基道:“儿臣知道,父皇此举是为儿臣好。然姑姑和大哥从此离开京城,让儿臣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就请父皇收回成命,不让姑姑和大哥离开京城吧。”
李旦有些不喜,斥道:“国家大事,岂能等同于儿戏?我的制书刚下,再马上收回,天下人会如何说?”
李旦又挥挥手,说道:“三郎,你去吧,让我先静一静。我的心里如乱麻一般,你让我先理出头绪。”
李隆基看到父亲意兴索然,就不再言声,向父亲叩拜后即退出殿外。
刘幽求看到太平公主去寻李隆基,知道她肯定又会大闹一番。看到太平公主的大辇离开中书省,他就去寻李隆基。是时,李隆基正在续写那道奏书,并且要马上入宫,遂嘱刘幽求过会再来。
此时已近午时,刘幽求算着时间,觉得李隆基该回来了,就又来到堂前求见。李隆基此时已返回片刻,正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独自想心事儿。
刘幽求问道:“殿下刚才入宫,想是向圣上禀报太平公主的事儿?”
李隆基反问道:“听说姑姑此前见了你们这帮宰臣,她说了些什么?”
刘幽求将太平公主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隆基叹道:“此次算是把姑姑彻底得罪了,她如此撕下面皮,看来今后难有转寰的时候。”
刘幽求道:“她不顾身份,又不管朝廷规制,就是闹到圣上面前,她终归讨不到好处。殿下请静默观之,她跳得越高,摔得就越惨。殿下,公主出京之后,你须与郭元振及姚崇等人联手,想法把公主之党赶出政事堂,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李隆基抬头看了看刘幽求那激昂的神情,忽然发现刘幽求自从当了宰臣之后性情改了许多。此前的刘幽求思维缜密、处事沉静,他现在却多了一些躁然之气,恐怕他本人根本就觉察不出来。李隆基想到这里,问道:“公主的那几个人在政事堂中很有话语权吗?”
“当然。譬如今日议废‘斜封官’的事儿,他们沆瀣一气,搬出圣上之旨百般阻挠,那萧至忠还仗着老资格抢白我数句,如此,只要他们反对,许多事儿都议不成。”
“老资格?是了,你现在政事堂,大约资历最浅,说话的时候估计不多。”李隆基顺口答应了一句,忽然与刘幽求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刘幽求在政事堂,其他人皆认为他自拟诏敕因而一步登天,内心对他甚为不屑,如姚崇、萧至忠这些人,皆进士及第,然后一步一步积功而至高位,他们对于投机暴发户的感觉是一致的,所以刘幽求在政事堂越来越感到寂寞;而李隆基虽名为监国的太子,其在朝中没有任何的人脉可用,崔日用和钟绍京被赶出京外,仅剩下一个刘幽求也日渐声弱。李隆基此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太子之位若失去父皇的支持,恐怕连一天都做不下去。
李隆基问道:“刘兄,你果然以为这样很好吗?姑姑现在离开京城,再把崔湜之流拿下来,我们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
刘幽求答道:“这些日子,上天总算垂顾殿下,顿改昔日劣势。殿下若不顺势将崔湜之流拿下来,万一让他们得了手,就会不利于殿下。”
李隆基没有吭声,他在想就是把崔湜等人拿下,谁来填补此位呢?因为李隆基手中无人,那么不论何人来填,皆与李隆基无干。李隆基由此想到,若按刘幽求的思路来行之,就是空费力气,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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