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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八月份,正是一年到头最热的时节,早上九十点钟,路上行人稍微走的久一点,就和出了冰箱的雪糕没什么两样,要融化成一滩水滴滴答答往地面淌。
老年人的温度感知能力要比年轻人低一些,今年六十四岁的张兰芳并不觉得很暑,但额头上的汗珠在清楚地提醒她,三伏天里,长时间的户外活动要不得。
她身体还算硬朗,三步并着两步往自家开的那个小小花店去。倒不是急着去赶生意,而是店里头能凉快点歇着,晨练了一个小时,人急需补充水分缓缓,就像店里的鲜花一样。
每天售卖的鲜花是昨日深夜送过来的,长途运输过后的花苞恹恹枯枯,要用一个装满水的桶泡着花茎,大概泡六到八个小时让它们深度吸水,这个过程称之为醒花。
晚上替班的员工负责收货并泡在水里,然后闭店打烊,她第二天早上过来,时间刚刚好。再将盛开的,含苞的,枝叶草径分门别类,该修剪的修剪,该丢弃的丢弃,放到该放到的位置上,就算正式开张。
工作日的上午大多数时候都没有顾客,很少会有人急需在上午捧着一束鲜花去赴约,所以她可以不紧不慢,一边喝茶,一边思考如何将那些鲜妍打理的妥妥当当。
中午就在店里的简易后厨里随便吃点啥,再等着黄昏渐渐来临,用一种好奇和期待的心情,将馨香递给某个陌生人,暗自揣测着这份爱和喜悦要被送往何处。
晚八点后,把守店的活儿交给雇来的晚班员工,自己带着一两支喜欢的鲜花回家,单调而又多彩的一天就算结束了。
单调是指,这四五年来的生活基本没有变化,多彩是指,店里的颜色,每天都不一样。
她挺喜欢的,各种意义上。
这是一个相对还算繁华的步行街,靠城中心位置,附近有住宅小区、写字楼、商业街,客流量极大,一个不用交租的花店大富大贵发财很难,吃饱穿暖还算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日常生活过于平淡,需要些人来人往,才能将日子妆点地漂漂亮亮。
她在街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的男..姑娘,这年头年轻人都乱穿衣裳,灰扑扑的一身。
再近些看,宽大短袖套着肥肥的工装裤,前直后也直,没半点起伏,还带着个帽子,又低着头,帽檐把脸面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下巴尖儿。
站那的姿势也和自己那个常年不回来的小儿子差不了两样,溜溜的背板挺的像墙壁,单肩挎着个帆布背包,一只一手插在兜里,另手拿着手机看的专注。
虽然那一节胳膊白的发光,但这远远瞅着,哪里分的清男女,得亏是她又走了两步,才瞧见后脑勺帽子下面拖出一截猫尾样的黑发。
张兰芳并未多想,一个合格的花店老板对于自己的顾客群体有着独到见解,中性打扮的人群,更务实,很少会有鲜花消费,这个小姑娘,更可能是在约了谁在附近见面。
她脚下更快,走到自己花店门口,利索掏出钥匙拧开锁,推开小门,里面花香带着水汽涌出来,瞬间沁凉到了心底儿。
张兰芳深吸一口,抬脚进到屋里,将钥匙搁在桌上,一转身,和那男女难辨的姑娘猛地对了个面照面,吓的她连抚了两下胸口。
“天老爷,吓死人了,你走路咋没声音呢。”她半真半假的嗔怪,上了年纪的嗓音略微喑哑颇为慈意,又因几年的买卖活儿下意识带着喜气热络。
女孩子稍微仰头,与她对视间抿嘴笑了笑,没答话就转头去打量那些还睡在朦胧中的花朵。
开铺子的,来者是客,张兰芳咧嘴招呼:“这么早哟,买花还是订了花呢,可能要等一下哦,我这花都是刚运来还没处理,要点啥呢,着急的话,我优先帮你修整。”
她按下开关,自动卷帘门缓缓升起,盛夏的浓烈朝阳争先恐后窜到屋里,一屋子姹紫嫣红染到电子招牌上,霓虹色的“香如故”亮起,右下角计时秒钟蓬勃跳动,2017年八月二十二号,开始了。
大概二十来平方的店铺,左右两面素色墙壁倚着原木色架子,架子做了分格处理,格子里放着各种颜色用来蓄水装花的深口筒子。
里墙则是金属横排置物架,上头错落有致的摆着些常年生绿植,有年轻人喜欢的多肉,也有年长一辈喜欢的藤萝和竹兰等等。
屋子中间几个大塑料桶,挤挤攘攘的堆着昨夜过来的鲜花,张兰芳笑着招呼:“你看,都还在桶里醒着呢,小美女想要点什么呢?”
帅哥美女在这个城市大多数时候不是形容词,只是街头巷尾的廉价称呼。
那女孩子的目光并不在屋中间的花桶里,而是徐徐掠过墙边架子,打量着现有的商品,阳光底下,张兰芳得以看清今天第一个顾客的面相。
是个生客,该是第一次来,青春美好的姑娘家,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鼻尖和嘴唇都好看,脸上皮肤比胳膊还要白些,针尖上去也挑不出芝麻大小个粉刺,察言观色半辈子,张兰芳基本能确定这女孩家境不错。
化妆也好,天生的也好,漂亮的人和事,都需要一点金钱来维持,最主要的,是这女孩子的目光在掠过那些花架时,从容的气定神闲。
虽然花还没摆上去,但货架上的标签大多是固定的,早晚都不用收,价格名字变动时,只需要改改上面的内容就行。
这个季节,便宜的有十元三支的小雏菊,最贵的也有这几年出来的厄瓜多尔甜心玫瑰,单支价格199元。
当然这种鲜花很少会有现货,一般是要有人预定,店里才会选购真花,然后包装等人来取,否则会造成过高的损耗成本,不是生意之道,因此那筐子里是几支仿真花当模板,
常规来说,这个小店的顾客群体,很少会有人买这么贵的产品,寻常时段张兰芳根本不用考虑把这种鲜花挂上架,但几天后就是传统七夕节,挂两样小众鲜花更容易引客。
她本身倒也很喜欢这种玫瑰,花期长,养的好能开八九天,高杯的花型十分耐看,花头和枝干的比例也很均衡,绽放很有层次感。
尤其是,该花在颜色上十分出挑,纯白的花瓣底色带着一点暖鹅黄,在花瓣外缘却是曙红色,不规则的铺开,情侣间会说是女孩子亲上来的口红唇印,养花人则说是天使吻过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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