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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副武装的卫兵把参谋军官引入帐内,这个营帐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红木桌和几把精致的椅子,古色古香的书柜上,整整齐齐地排放着文卷,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坐着,悠闲地边喝茶边说话。参谋军官进去后,向桌后正对面的一人恭敬地行礼:“金大人。”
紧接着,参谋军官又朝着背冲着自己的另一人躬身行礼:“赵大人。”
双手把公文轻轻放在桌上后,参谋军官退后两步报告道:“山东八百里急报,刚到的。”
桌后的长官挥手让来人退出,然后他一边看手中的公文,一边简要地说明道:“侯恂违反了和大人的约定,开始自行其事……他放弃了正面进攻济南的计划,命令右翼的小土营(山岚营)越过小木营(长青营)继续向南进攻……侯恂把新军八个营中的六个派向左翼,试图向南突进上百里,形成对济南的大包围圈……侯恂还飞马急报朝廷,请求中都(凤阳)的十万留守官兵北上,配合他堵住季退思……侯恂称,他对我们毫无隐瞒,并无其他小动作。”
坐在他对面的人始终在悠哉游哉地喝茶,间或点头嗯一声,表示他听明白了。
拿着公文的人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总是这样,文臣们总是唯恐大人立功,唯恐新军不在他们的掌握中。当着大人的面,这侯恂嘴上说得千好百好,可是刚走了没几天,就开始向新军伸手,还杀了我们的人。哼,侯恂这出尔反尔的老狗,侯爷动动小拇指就弄死他。”
“我说……”一直在喝茶的人把空杯放下,拿起水壶往杯里面添水:“金求德,你总是这样,好像到处都是阴谋,看谁都是对大人不利。结果,你教出来的这群参谋弟子也都如此,总是在空中嗅到阴谋的味道,总是从最平常的公文中察觉到蛛丝马迹,然后就开始刨根问底。”
金求德平心静气地等对面的人说完,看着他又端起茶杯开始品茶后才反驳道:“偶尔一件也就罢了,但是这不是孤立的事件啊,如果我们把它们串起来,那么侯恂的想法就显而易见。”
“这几天你一直撺掇我和你去打小报告,劝说大人反击,你可知道我会和大人说什么?”
“赵慢熊你要说什么?”
赵慢熊承认,文官集团总的说来不喜欢黄石掌权,但是他并不认为文官集团的意志会那么强有力,至于这件事嘛……
“侯恂当时在大人面前保证,我觉得也不是虚情假意。”赵慢熊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觉得侯恂根本不想和大人对着干,和大人斗的事情谁愿意去干谁干,他候洵就想带兵出去,打完胜仗回来,其他的一概和他无关。”
“那你怎么解释发生的这一切?”
“其他军队侯恂根本控制不住,他们也根本对付不了季退思,不然根本不会丢了山东,被叛军打进直隶。大人对侯恂有过许诺,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们新军,这个侯恂心里也很清楚。你看,出兵的时候许平做出抢印这样无礼的事情,侯恂不也忍了么?”赵慢熊觉得茶水太烫无法喝下,遗憾地把茶杯放回桌面,双臂抱在胸前,神态安详地对金求德继续说道:“正因为他根本控制不了那些军头,所以无法阻止他们骚扰百姓。”
“如果老狗是这样想的话,那他根本就不该插手,更不用说把救火营、金营(选锋营)、土营(磐石营)调去对付百姓。”
“他确实不想,可是有御史在啊,如果军队骚扰百姓,那他作为督师难逃其咎。侯恂在朝中也是有政敌的,要想保住自己不被弹劾、不被政敌抓住把柄,侯恂就得把百姓说成叛军。为了证明叛军强大,就得出动精锐的救火三营。”赵慢熊伸手翻翻金求德的桌面,但没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不过他对此毫不介意,向后一靠又缓缓说道:“你记得刚出动救火营时的情况吧,侯恂话就说得含含糊糊。之后王启年他们出工不出力,好久才剿灭了几个‘叛贼’,侯恂对此不置一词,显然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罢了,其实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趣。”
“我倒是觉得他很用心。王启年是大人的心腹,侯恂不敢动,他不是杀了林崇月和周满富么?”金求德有些不满地看着赵慢熊,道:“你总说我觉得一切都是来自文臣们的阴谋,可你难道不是一样——你总觉得一切都是来自文臣们的白痴。”
“王兄弟是大人的心腹,难道林崇月就不是么?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主要是林崇月太冲了,他要是和王兄弟一样口头上答应,手下什么也不做,那侯恂也不会去管他。但是林兄弟不但不做,还跑去侯恂那里当众宣布那些百姓不是叛军,这就让侯恂无法容忍了。”
金求德盯着赵慢熊看了半天,缓缓问道:“你是说,如果老狗当时认可了林崇月的话,就等于是给之前杀的‘叛贼’翻案;而如果翻案的话,那侯恂‘统军无方’和‘滥杀无辜’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赵慢熊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林兄弟那些话,就是狠狠扇在侯恂那张老脸上的一个大耳光。所以侯恂的信里才会显得这么委屈,认为林兄弟一定要他下不来台,是破坏了大人与他的约定和默契。嗯,我本来就不喜欢林崇月,他和杨致远是一类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侯爷没有好影响。十五年前我们俩犯过的错,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嗯。”金求德点点头,两人都陷入对一段往事的回忆中,片刻后,金求德又重新捡起刚才的思路:“等到老狗杀了林兄弟,那么他就要坐实这些百姓确实是叛军,所以他逼着许平去指挥三千营用心作战。同时也是想把黑水泼给大人,逼着新军各营纷纷参战,让其他各军大杀特杀,也是为了证明叛军势大,官兵之前的行为也是迫不得已,总之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大人也脱不了关系。”
“你又来了——我承认侯恂是想让新军也粘些血,免得出首去告他。不过其他各军大杀特杀一事,”赵慢熊撇嘴道:“我觉得与其说侯恂想害大人,不如说他无能,根本是完全失控了。”
“现在呢?”金求德点点手边新到的公文,向赵慢熊发出询问。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猜侯恂定然已是惊慌无比,不管他怎么铁嘴钢牙,御史和政敌都不会放过他的。侯恂觉得把叛军赶到河南的功劳未必够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撸起膀子大干一场,争取把叛军全歼在济南,活捉季退思献俘阙下,这样就能堵住别人的嘴了。”
“他不会成功的。”金求德摇头道,作为一个从军数十年的武将,不用参谋进行推演,他也知道侯恂注定要失败。这个计划从纸面上看好像可以,但是从军事上完全行不通。二百多里的战线上分布着十个新军营,也就意味着包围圈实际上是处处漏风。中都凤阳留守的十万明军,更不是说调就能调,就算能调,战斗力和机动力也一塌糊涂。更不要说这么宏伟的战略包围,以明军的通讯系统侯恂根本无法有效地指挥。
“他当然成功不了,也就是书生能想出这样荒唐的主意。此外就是新军的战斗力太强了,侯恂难免生出妄想。”赵慢熊说的也是新军上下的共识。新军的战斗力对叛军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叛军面对新军的进攻,根本无法做出有效抵抗,只要新军掘壕固守,叛军就毫无办法。到目前为止,叛军对新军的唯一胜利就是在年初击溃过东森营。不过那次是因为东森营过于轻敌,离开阵地攻击比自己多好几倍的叛军。而且,因为不注意侦查而被优势叛军诱入伏击圈后,营指挥官在队形无法展开的劣势地形上,还顽固地继续进攻。
不过紧接着的德州之战,仅仅一个工兵把总许平,带着两千连士官都没有的预备兵,就能在仓促建立的阵地上把叛军的精锐打得寸步难进。
“叛军肯定是能从侯恂手里逃走的,由于他的妄想,大概会有更多叛军逃走。”金求德轻轻转动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脸上渐渐浮起笑意,道:“这倒是个机会啊。”
赵慢熊看看自己的老弟兄,几十年相处下来,他们彼此都很了解:“你不想劝侯恂修正命令了?”
“就算我说,他也肯定不愿意改的。”金求德哈哈大笑。对他来说,改军事计划就像文人写文章一样信手拈来:“嗯,我倒是可以给他改得错些,当然,会是一份更顺着他意思的计划。”
“然后去劝大人在侯恂倒霉时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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