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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和张浚走到院坝里时,那群人已经赶到房舍外头了。此时残阳如血,映照得大地也一片通红,张德远目力不济一时没有看清楚来人。可徐卫鹰一般的眼睛早就瞥见,行在最前头的两个人,都穿官服,一绿一红。穿绿袍的,正是射洪知县段简。后头跟着十来个衙役军士,看样子是坐两艘船过的江。
“你现在不方便,我来,我倒要看看这帮人是不是无法无天了!”张浚小声对徐卫说道。后者没说话,他猜测着那穿红袍的人是什么身份。梓州这个地界,穿红袍的官员屈指可数,一排除,已经不难猜出他的身份了。
这一头,徐卫、张浚两人并肩在前,徐虎在后,都冷眼看着这来势汹汹的一群人。踏入院内,来人停下了脚步。那些衙役军士因不清楚这里头的内情,四散排开,竟堵住去路!张浚看在眼里,真个怒火中烧!
段简和那红袍官员前得上来,徐卫只见前头那红袍的实在挂相,人生得瘦弱,以至于那身官袍在他身上就跟一条大口袋撑不满。偏生下巴又尖,还往前凸,脸又生得平,十足一副猥琐相。看到这副尊容,徐卫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当初徐良把他从陕西匆匆召回行朝,向皇帝和文武百官讲解宋金局势,看是否可以同女真人议和时,此人就曾经在朝堂之上当面反驳过他,当时这人的官职是枢密院的编修官,如今正是梓州知州,魏师逊。
气氛有些尴尬,这群人占了院子,竟谁也不说话。段简藏头露尾,一直半躲在魏师逊身后。张浚扫了这两人一眼,问道:“你等也是朝廷命官,怎不知规矩?见到长官,岂有不行礼的?”
话说出去,魏师逊犹豫片刻,只作了个揖,段简见状,也在他身后作了个揖,也没半个字。张浚越发光火,怒声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作甚?”
“梓州知州,天章阁直学士。徐节使应该认得我吧?”魏师逊那张平脸上没丝毫表情。
徐卫笑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在哪里见过?”
“哼哼,节使不必如此,当年你回行朝,殿上奏对时,咱们有过交集。节使忘了?”魏师逊道。
徐卫佯装追忆,半晌才作恍然状:“哦,是了,当时你反驳我的意见。我问你时,你说你是显谟阁直学士,吏部侍郎郑仲熊。”
此话一出,魏师逊闹了个脸红,冷声道:“本州魏师逊,并不是郑学士。”
“魏师逊,闲话休说,我问你,你因何带着这许多官差军士闯上岛来?且不说这岛是徐节使住家,便是一介草民的产业,你无故也不得私闯!”张浚喝问道。
魏师逊缓和了一下脸色,道:“张宣抚,你远在河东坐镇,因何到了此处?”
“因何?我到哪里还需要向你解释?怎么?这梓州是你的天下?”张浚问道。
魏师逊倒不慌,只道:“宣抚相公不必拿这话来吓我,此地属川陕宣抚司管辖,你河东宣抚使怕还管不到我头上来。到是宣抚相公你,本该回朝述职,怎么绕了半天绕到这四川来了?下官没记错的话,从河东到河南的交通早恢复了。”
张浚没了耐性,这厮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回避自己的问题!当下怒道:“魏师逊!你不过一州太守,竟敢如此放肆!你今日带兵闯入徐节使家,已然是犯了法!我是管不着你,等我回了行朝,自然有人管得着你!”
魏师逊竟笑起来:“宣抚相公又吓我,我此来,便是为国为朝,不怕相公告我的状。”
徐卫听在这里,听不下去。这文人说话,绕来绕去,就说不到正题上。因此道:“魏知州,我看你带着官差军士上岛,是来缉拿我的?”
魏师逊不料他这么直接,一时接不上话,徐卫见状,又道:“倘若你真是来拿我,也行。只要告诉我所犯何罪,再出示官家的诏命或者有司的公文,我自然跟你走。”
魏师逊咳了一声,把头转到旁边,还是接不上话。徐卫拉下脸来:“你若是无缘无故,带兵闯进我家来,那你就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徐卫如今虽然去了职,可还是本朝二品节度使,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这话说出来,吓着了不少人。先是段简,你说一个小小知县敢得罪谁?在场的,魏师逊是他头顶上司,徐卫张浚都是二三品的大员,他在射洪是一方父母官,可在此处,屁都不算。听徐卫撂了狠话,心头终究还是虚了。
再有就是那些衙役和官兵,衙役是射洪本地的,官兵是魏师逊从梓州带来的随扈,他们本不知道是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这岛上住的是谁,还以为来缉拿要犯呢!一旦听说“徐卫”二字,早惊得心惊胆战!就如当日那公官差隔着江向路屿洲朝拜一样,徐卫这个名号,在大宋所有披坚执锐之人心中,分量尤其重!
可魏师逊还沉得住气,首先,他是走科举出身的文官,天生地就有优越感,看不起徐卫这等人。其次,徐卫如今是脱了毛的凤凰,掉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而他又是受了秦桧的委派到此来守牧,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监视徐卫。
张浚一踏进梓州地界,他就收到消息,一听说转入射洪去了,因此他也急急忙忙赶来。为何?张浚原来是徐卫的重要幕僚,两人共事多年,交情那就不用说了吧?张浚如今是河东宣抚使,他专程绕到四川来见徐卫,魏师逊能不着急么?所以根本没想那么多,匆匆就赶来射洪,又叫上射洪知县。他却忘了把随行的卫士留在岸边,一路带过江来!你带着兵闯进人家家里,总得师出有名吧?况且,这家的主人还是二品大员!
“徐节使休抖这威风,此间是梓州,不是陕西。况且,今时也不同往日了吧?”魏师逊强作镇定道。
徐卫闻言一声冷笑:“此间是我家,不是你家,你无缘无故闯进来,且不说你我官阶差得有多远,我姓徐的就是个平头百姓,我这里哪怕是个茅草棚子,你敢擅闯……”
他话没说完,魏师逊已经抢道:“你待怎地?”
“怎地?我就让我儿子把你扔进涪江去,你信么?”徐卫变色道。
徐虎一听老子这句话,当即往前跨了一步。这厮跟他爹一个样,虽只十几岁,却已经长得高人一头,平日里读书习武从不间断,打从穿开裆裤就拖枪拽棒,就你这几个臭鸡蛋烂地瓜,恐怕还不入他的法眼。
他一动,倒把魏师逊吓着了,往后退了两步,环顾左右,竟无一人上前相护。顿时,这位正经进士出身的知州深感屈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破口就道:“量你一赤老,敢奈我何!”
他是在东京呆过的,这赤老乃时下河南之方言,是对军人的蔑称。魏师逊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徐卫还没来得及反应,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的张浚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指着魏师逊的鼻子就骂道:“量你一竖儒!怎敢轻慢长官!你当我不知道?你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魏师逊被他骂得火起,怒道:“张宣抚,你也是读书之人,怎口出粗言?我到此上任,是受官家诏命,秦相……”
“呸!秦相?他算个甚么东西!奸侫小人,专好谄媚奉承,蒙蔽圣听!你不提他倒罢,提起他,我此番入朝,决不与他甘休!”张浚看来已经气得不行了,那指着魏师逊的手几次快戳到对方鼻子上,而魏师逊又左右闪躲,场面当真滑稽可笑。
徐卫还真怕他两个斯文人动起手来,张浚年老,怕是打不过魏师逊,因此道:“德远兄,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被这厮坏了你我酒兴,咱们进去接着喝,徐虎,送客!”
徐虎听了,大步上前,立在魏师逊旁边道:“几位,请吧!”
魏师逊被张浚一顿骂,虽然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张浚毕竟是堂堂宣抚使,观文殿大学士,三品高官,又是几朝老臣,素有人望。再者,今日贸然闯上这江心小岛来本也唐突,当下便有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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