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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上的韦元素原本以为郑注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冷不防听到他连篇累牍的谀辞,颇觉意外,只能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供他搭脉,客气了一句:“有劳郑大人费心。”
“应该的。”郑注细心地替韦元素搭脉,望闻问切时,句句都是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将军说大人便血七八次,请问便溺可有保存?”
韦元素望了李弘楚一眼,迟疑地开口:“便桶在屏风后。”
“为了确证病症,下官需要检视一下将军的粪便,劳烦李将军命人备好温水及手巾,以便供下官漱口净手之用。”
此言一出,韦元素顿时变了脸色,连声阻拦:“那等秽物,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怎能让大人如此检视,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此病来得凶险,下官怎可马虎?大人不必过意不去,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郑注说罢,不由分说地走到屏风后,韦元素大惊失色,慌忙让李弘楚下去准备温水和手巾。
李弘楚再也想不到郑注是这等吮痈舐痔之辈,震惊之余,只能暂时放下计划,领命出帐。
韦元素一个人留在帐中,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屏风,一会儿想郑注这个人如此赤诚讨喜,做小伏低,难怪能被王守澄这般宠爱,一会儿又想今日在这里杖杀了他,就算枢密使能在天子面前帮自己脱罪,与右军的梁子可就结定了,王守澄迟早会拿他开刀……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郑注已从屏风后出来,一脸喜色地对韦元素说:“恭喜大人,大人的粪便与血液鲜明分离,说明这出血不是肠胃深处的溃破引起,多半是大人排便次数过多,内痔破裂所致。只要是这一类的出血,对身体都无大碍,大人可以放心。”
韦元素满脸烧红,因为愧疚支支吾吾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这只是他们为了做戏,往粪便上浇了狗血而已,眼前这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一心行医救人,钻研病症,倒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了。
就在这时,李弘楚将温水和手巾送到,郑注一边神色自若地漱口净手,一边对韦元素道:“大人的粪便苦涩溏稀,是湿邪的症状,应是苦夏之后,秋季又受了湿寒,加上心情郁结,操劳过度,才猛一下发作得如此厉害。下官为大人开一副药,只要按时煎服,很快病情就能好转,只是治标终不如治本,而治本,莫过于治心,下官这里有些发自肺腑的话,想对大人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元素听到这里,不由起身下榻,握住郑注的手,亲自拿起帛巾为他擦拭。李弘楚站在一旁,对韦元素拼命使眼色,只等他一声令下让自己动手,然而韦元素一双眼睛只落在郑注春风般的笑脸上,全然不顾李弘楚的暗示:“郑大人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下官昔日侍奉右营王中尉,心里便一心一意只有他,他曾说左右二营矛盾由来已久,然而大家共侍一君,本不该有高下之争,希望有一天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时下官总说王中尉有雅量,左营却未必能容人,今日见了大人,才知道是自己一叶障目。”郑注说得不急不缓,音色如玉石轻碰,瑽瑢悦耳,“大人这病症,病根就在‘忠君报国,心忧天下’这八个字里,若想治本,也许下官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神秘的来信
李弘楚紧握腰间佩剑,盯着帐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心中如坠千钧磐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注这厮巧舌如簧,眼看着已经将韦大人哄得团团转,如果再不动手,只怕今日就要错失良机。
“大人,”他见缝插针地打断二人交谈,紧盯着韦元素,意味深长地提醒,“郑大人已经来了很久。”
韦元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哦,对,对,瞧我净顾着说话。你快让人送些酒菜进来,是我待客不周,怠慢郑大人了。”
李弘楚脸色一僵,只觉得浑身气血逆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郑注坐在韦元素身旁,眯着眼瞧见他臭到极点的脸色,笑得清白无辜:“大人无需客气,劳烦将军做这些,下官实在过意不去。何况听大人一席话,简直受益无穷,下官此刻根本没心思喝酒吃肉呢。”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与你一见如故。”韦元素握着郑注的手,哈哈大笑,“我与王中尉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大人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若左右二营能够冰释前嫌,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大人的重托。”
韦元素大喜过望,当下连病也懒得再装,设下酒宴款待郑注,不但与他把酒言欢,还在他临走时赠了一大笔金帛,命李弘楚好生将郑大人送出军营。
李弘楚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面色铁青地送郑注出营,两人并辔而行,他越气,郑注笑得越欢:“大人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将军这下也可以放心了。”
“哼,还是大人手段高明,能人所不能。”李弘楚冷笑,目光满是鄙夷。
“哪里哪里。”郑注笑得一团和气,向李弘楚拱拱手,“已经出了大营,将军就不必远送了。”
李弘楚冷冷看他一眼,也不道别,直接调转马头返回军营。郑注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咧开双唇,白牙森森闪烁:“一群蠢货。”
与此同时,禁苑鹰坊之中,仇士良听了线人的报信,骇然而笑:“郑注去左营替韦元素治病?这天上是要落红雨了吗?”
“那个郑注医术很好?”李瀍立于他身侧,一边喂鹰一边问。
“听人说,这人治病的确有两手。”仇士良回答,“据说韦元素相当赏识郑注,赐了他一大笔金帛。”
“左右二营这是要拉帮结派吗?”李瀍拨弄着手里血淋淋的肉片,皱眉沉吟,“若是这两股势力拧成一条绳,力量足以缚龙,但不知谁能握住这根长缨……”
“光王?”仇士良与李瀍对视了一眼,讪笑道,“似乎有点不配啊。”
“哼,就凭他?”李瀍双眼闪动着寒光,又嫉又恨,“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纵容他成了气候。”
“说起那个郑注,侍御史近来正在弹劾他,连上几十份奏章,嗬,都被宰相王涯给扣住了。”仇士良啧啧感叹,对李瀍道,“据说郑注这人八面玲珑,殿下倒是不妨见一见他,若光王真的与王守澄达成同盟,此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是吗?”李瀍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问,“就没有更直接点的办法吗?”
仇士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李瀍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殿下的意思,可是这个?”
李瀍微微一笑,挑起下巴指了一下窗外:“肯卖命的人,这外头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殿下说他?”仇士良立刻就笑了,“也好,咱们先试一试光王的深浅。”
这一夜吹了一宿西风,清晨吴青湘骑着小毛驴来到务本坊,推开宅院的门扉,第一眼便看见满地萎落的黄花,不由目光一黯,心绪便低落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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