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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黑夜动杀机狂徒遁迹朱笺画供状严父观诗(第1页)

第十九回黑夜动杀机狂徒遁迹朱笺画供状严父观诗

刘厨子看到毛三叔向局子里狂奔了去,口喊着杀人,他心里想着,不惹出事来就算了,若是惹出了事来,追究原由,全是我多说话惹出来的是非。可是我说的是此地的乡下妇人,这与他有什么相干。就算我说了这地方的人,他心里不服,话是我说的,应该和我为难,为什么要跑到局子里去,他要杀谁呢?刘厨子站在街上,呆了一阵,越想越不是味儿。说不定他要到老爷面前去告我一状,我不但是要打碎饭碗,恐怕上司怪我言语不合,要办我的罪呢!如此一转念,菜也不要采办了,丢下了篮子,紧紧地随在后面,跑回局子里来。走到河岸上,却见毛三叔在座船的跳板头上站住了,正正端端的,像平常一样。刘厨子却也是奇怪,怎么顷刻之间,变成了两个人。

定睛看时,原来有一位王师爷,正靠在船窗户上,向岸上望着。不论一个人酒醉到什么程度,钱总是认得的,认得钱就应当认得上司。所以毛三叔虽起了很大的势子,要跑来杀人,然而他看到了本局子里的师爷,身体就软了一半,倒也并不是说,怕得罪了师爷,饭碗就保不住。只是不明什么缘故,上司身上仿佛有慑人毛,见了他之后,不由人不规矩起来。恰好那王师爷已经看到他脸上有些神色不定,就问道:“你不是新到船上来打杂的吗?怎么一点儿规矩也不懂,站在跳板头上挡住了别人来往的路。”

说时,也正好刘厨子所说的那个黄顺,由舱里走了出来,向他喝道:“听到了没有?王师爷叫你站开一点儿去呢。”

毛三叔向他看时,见他新剃了头,辫子梳得光溜溜的,身上那身衣服,自然不用说,既漂亮,又整齐。在外面混差事的人,打扮成了这样一副情形,就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他根据了王师爷的话,叫自己站了开去,在他是对的,没有法子可以驳他,这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站了开去。刘厨子老远地在岸上看着,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于是再回身上街买菜去,可是照了这样情形看来,他身上可没有少出汗呢。等他买了菜回来,天色快晚了,走进船上的火舱,只见毛三叔坐在一张矮凳上,两只手撑住了两只膝盖,向上托住了自己的头,皱着眉,微睁了眼睛,直着视线,只管向桌上的砧板发呆,砧板上可放了一把菜刀呢。刘厨子道:“喂!老姚,你这是怎么了?还在出神啦。帮着洗菜吧,我要动手作饭了。”

毛三叔没有作声,还是那样呆呆地坐着。刘厨子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以后要喝酒,得称称自己的量,不要胡乱的喝。当这一份小差事,原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你要知道,你的荐主是李少爷,他在他父亲面前,就担着一分干系呢。你若是事情做得不好,可连累了李少爷也没有面子的。毛三叔听了,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看那样子,他是赞同刘厨子所说的那几句话了。

自这时起,毛三叔照常的做事,也没有什么不稳的情形。刘厨子忙着要办他的酒席,他也更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正做菜的时候,黄顺和另一个划丁叫丁福的,在厨房里帮着取杯筷,送菜碗。黄顺笑道:“今天晚上,总办和老爷师爷们都有事纠缠住了身子,不会留心到我们身上来了。老丁,你带我到街上去看看你的贵相知吧?”丁福笑道:“呵!你装什么傻!你一颗心,都在冯家村,别处的女人,你还看得上眼吗?”黄顺笑道:“那不是胡吹,黄副爷不嫖就不嫖,若是要嫖的话,总要找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毛三叔坐在灶前一张矮凳子上,只管拿了面前破篓子里柴棍子,不住地向灶口里塞了去。刘厨子叫起来道:“好大的烟,姚伙计,你拼命地向灶口里添火做什么?”

毛三叔虽是坐在灶口,他两只眼睛,却没有看到灶口里有火,直待刘厨子叫出来,才看到灶里的柴片子,塞的是满满的。自己手上还拿了两块柴片,正待向灶口里塞了去呢。他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将火钳把烧着了的柴块子夹了出来,放到水盆里去浸息了。黄顺笑道:“这不叫多一道手脚吗?这柴打湿了,明天还得重新晒一晒呢。少烧两块好不好?”毛三叔将火钳向舱板上一放,拍嚓一下响,横了眼道:“这是厨房里的事,你管得着吗?”黄顺红了脸道:“你看这东西,吃了生番粪,开口就伤人。”

毛三叔跳起来道:“姓黄的小子啊!老爷拚了这一份差事不当,要和你拚一拚,你敢上岸去和我较量吗?要不,水里也行。小子你愿意走哪条路回外婆家去,都听你的便。我毛三叔见过事,我手上就见过两回打大阵(注,械斗也)。你到三湖街上打听打听去,毛三叔是好朋友,什么威风全不在乎。”这毛三叔三个字,送到黄顺耳朵里去,不由得他全身的筋肉不觉抖颤一下,眼光很快地,在毛三叔周身看了一下,他心里好像在那里说着原来是你。刘厨子在一边做菜,听了毛三叔这一片狂言,心里不免替他捏了一把汗。

这位黄副爷,年少好胜,决不能够无故受人家这样一顿申斥,就会算了的,这热闹可就有得看了。殊不料黄顺的情形,今天大变,只是看了毛三叔两眼,掉转身子就走,直待出了这火舱门,他才自言自语地道:“我和你这种下作人说话,失了我的身份。”毛三叔对于这话,似乎听到,似乎不听到,就在灶口边冷笑了一声。刘厨子望了他道:“你这人是怎么了?到现在酒还没有醒吗?”毛三叔瞪了两只白眼道:“哪个混帐王八蛋才喝醉了酒呢。大司务,你不要看我在这里打杂,我一样的可以做出那轰轰烈烈的事情来。”刘厨子听了他今天这些话,早就气得肝火上升,红了两眼,现在听到他又说了这些不通的话,就跟着笑道:“你这话对了,薛仁贵跨海征东,官封到平辽王,不就是火头军出身吗?”毛三叔道:“做出轰轰烈烈的事来,也不一定要出将人相吧?譬如说,石秀杀嫂,武松杀嫂,哪个不是轰轰烈烈干过的。武松是个当捕快的,石秀是个当屠夫的,他们并没有出将入相呢。”刘厨子笑道:“哈哈!原来你要做武松石秀这一类的人,你有嫂嫂吗?”

毛三叔道:“我虽没有嫂嫂,我有老婆。”刘厨子笑道:“说来说去,你说得露出狐狸尾巴来了。石秀杀嫂,为的是她嫂嫂不规矩。你说要杀老婆,你自己成了什么人了。”毛三叔道:“哼!那也不假,我老婆规矩,那就罢了,若是不规矩,我就得把她杀了。杀一个不算,我就得杀两个。”正说到这里,只听到舱外面哄咚咚一下水响,是有人落下水去了。刘厨子道:“了不得,有人落水了。”只在这时,好些个人拥了出来。只听得船下面有人答道:“不要紧,我失脚落下来了。”

船上这些人,有的捧着灯火,有的放下竹竿,七手八脚,将那人扯了起来,正是刚才和毛三叔顶嘴的黄顺。大家都笑道:“你这么大个子,好好地走路,怎么会落下水去?”黄顺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什么人走路,都有个失脚的时候。”在灯光下像水淋小鸡似的,身上打着冷颤,勉强地笑道:“倒霉倒霉,我要赶快去换一换衣服,迟一步,我要中寒了。”

说着,他拖了一身的水衣服自进舱去了。刘厨子笑道:“怪不得今天受了人家一顿话,乖孙子一样,嘴也不敢回,原来是水鬼早拉住了他的腿子。”毛三叔自从喝了水酒回船以后,脸上的颜色,便是煞白了,哪里有半丝笑容。这时见刘厨子说着进来,便笑道:“没有淹死这家伙,总算便宜了他。不过他逃得了今晚,九九八十一难,以后的劫数还正多呢。”刘厨子笑道:“你不过和他顶两句嘴,很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恨他,不过于些吗?”毛三叔在灶口里添了几块柴,默默地有许久不曾作声,最后才笑道:“我和他倒没有什么私仇,不过我看不惯那种样子罢了。”刘厨子笑道:“这更叫扯淡!”他也只这样随便的批评了一句,却也没有向下说。酒席作得有九成好了,他自要忙着开酒席去。

毛三叔经过了几度兴奋,主意也就想得很准确了。帮着开过了酒席,将剩下残酒余肴,同刘厨子又饱啖了一顿。当吃酒的时候,刘厨子也曾顾虑到他会发酒疯,不喝酒了。不过当毛三叔将酒杯酒壶,完全同搬在小桌子上以后,他就笑道:“老姚,我们喝是可以喝,少喝一点,以两杯为限,你看如何?”毛三叔笑道:“不要紧的。我喝醉一次,再不会喝醉第二次的。”刘厨子自己要喝,也就顾不了许多,及至喝了一杯之后,他倒摇摇酒壶,说是里面不多,把它喝完了事。

毛三叔微笑道:“即使醉了,也不要紧,至多是闯出杀人的祸来。”说毕,哈哈大笑。刘厨子瞪了眼道:“你怎么老是说杀人,不怕惹是非吗?”毛三叔端起一大杯酒来,咕嘟一声,一饮而尽,站起来笑道:“也怕,也不怕。”刘厨子虽不免天天杀鸡杀鸭,可是杀人这句话,他可有些不爱听,认为老姚这个人是不能捧的,越捧越醉,也就不向他再说什么了。这时,毛三叔变了一个态度了,对人总是笑嘻嘻。喝酒的人发脾气,那算什么,犹之一阵飓风吹来了一样,无论来的多么的厉害,吹过去也就完了。刘厨子自己,总也算是个过来人,所以他对于这一点,却不甚介意,坦然的醉后小天地的,放头睡觉去了。可是毛三叔和他不同,整晚的都不曾睡得安稳,只在打三鼓的时候,他就穿衣起床了。原来这座船上,有个更棚,里面有面鼓,有个人坐在里面,顺着更次打鼓,警告船只在黑夜里不得偷渡。

毛三叔所怀恨的那个黄顺,每五天也轮着打更一次。今天晚上,正是该黄顺打更,不过他失脚落水以后,他便对同事丁福说,身上有些发冷,恐怕不能熬夜,请丁福代打更了。毛三叔暗中打听明白了,今天该黄顺打更,至于黄顺临时告假,改由丁福代替,他哪里知道。他起来之后,悄悄的穿了衣服,拔了鞋子,顺手摸着厨房里一把大菜刀,顺了船舷,慢慢地向前舱更棚找了来。他走到更棚门口,手按了舱门,听听里面的消息如何。只听到里面很粗嗓音的,咳嗽了几声,这并不是黄顺的声音,倒有些奇怪,将身子很急的转着,踢了舱板一下响。丁福问道:“谁呀?三更多天了。”

毛三叔伸进头来问道:“今天怎么是丁福爷守夜呢?”丁福道:“老黄身子,有点不舒服呢,今天我先替了他,过几天他再替我。”毛三叔身子虽伸到舱里来了,可是他那右手捏了一把刀,反背在身后,可不让人看到。丁福见他脸上慌里慌张,那身子又斜着不肯正过来,倒有点疑惑,站起来问道:“老姚,半夜三更,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毛三叔张开嘴来,苦笑着道:“我不过是半夜里起来方便方便,没有什么。”说到这里,不便多说了,掉转身子就走,背后那把刀,呛啷一响,在舱门上碰着。丁福这可大吃一惊,追到舱门外来问道:“老姚,你拿一把刀做什么?这、这、这是什么意思?”毛三叔道:“不要胡说了,我拿刀做什么,我是碰了铁链子了。”这还敢说什么,悄悄地回到火舱里去了。在这一小时以后,天色还不曾亮,一勾银剪似的月亮,斜挂在树梢上。有几个大星星,在月亮左右配着。那昏昏的月色,却好照着船边的水浪,闪闪发光。在这上下闪光的当中,一个人背着小包袱,连影子也没有,上岸去了。打更鼓的丁福,拿了鼓棰子,左一下,右一下,打响一声,闷一声,在那里警告河边的船只,不可走偷。可是本船上有人偷走,他可不知道呢。毛三叔睡在火舱里,哪里睡得着?在这更鼓声里,他想到丁福在替黄顺打更,黄顺必是高高的枕头睡着,心里一点痕迹没有。今晚这个机会,总算他逃过去了,九九八十一劫,哼!留着将来再说吧。他心绪忙碌了一晚,到这时无须再想,于是也放落了心灵,安然的睡着。

一觉醒来,水映着日光,已经是由篷缝倒射了进来。耳边上听得人说,黄顺不天亮就走了,准是上岸趁热被窝去了,怪不得昨夜连更都不打呢。毛三叔心里想着,这东西有豹子胆吗?我这样的说了要杀他,他还敢偷嘴不成?我想他就睡在更棚隔壁屋子里,丁福所说的那些话,也必定是听见了。他怕我拿刀在暗里杀他,所以先躲开了。不对不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就是冯家的女婿,那么,我何至于杀他?那东西一副贼骨,色胆包天,决不会先害怕的。自己心里如此转念了,急急溜溜地下了床,假装着到前面舱里去收隔夜的饭碗,顺便地走进黄顺住的舱里。见他床铺上被褥还是叠得好好的,箱子提篮,也一概没动,若说他是逃走了,那不像。既不是逃走,半夜上岸,还有什么好事?后堤马家婆家里,自己虽是不曾去过,可是那桔子林里有个单独的人家,那倒是真的,莫非就在那里?趁着刘厨子买菜没回来,且跑到那里去看看。于是将一柄砍柴的斧子,斜插在腰带里,口里自言自语的道:“斧子柄又活动起来了,真是讨厌得很,这回上街去,一定按个结结实实的柄。”口里说着,人就上了岸,不用踌躇,一直就跑到后堤上来。下了堤,穿过桔子林,果然篱笆门里,闪出一户人家。见有两个挑柴草的,和一个老妇人在屋外称柴草。太阳照着墙上,洞开着左右两边的窗户。

毛三叔本想一口气就闯进篱笆门里去的。现在看到人家那样大大方方的,开门启户,决不像是有什么秘密,倒是莽撞不得,因之远远地站着,向那里看去。不料那老妇人不但不怕人,反是迎出大门以外来,向毛三叔遥遥的打量一遍,问道:“你这位大哥,是来找哪一家的,我们姓马。”毛三叔倒不便给她不好的颜色,因笑道:“我在堤上拦上街的柴草。眼见两担柴挑到府上来了,我想打听打听价钱。”老妇笑道:“那好办,你大哥若是等着要烧,可以叫这两个人挑了去。我说好了价钱,二百钱一担。”毛三叔拱拱手道:“不必了,柴有的是,我不过来打听打听价钱。”老妇道:“这位大哥,也不到家里抽袋烟喝口茶去。”

毛三叔见他只往家里让,更显着没有什么秘密,将那袖子掩住了腰间插的斧子头,向人家笑着,点点头,自转身上堤去了。他心里也有点疑惑,若说到牵马拉皮条的人,必然是一脸阴险下流的样子,可是现在看这位马家婆,一脸的和气,就是个慈善老人家。天下的事,耳闻是假,眼见是真,必得打听清楚了,方才可以和人家较量。刚才我若是糊里糊涂的,就跑到人家屋子里去,那可算怎么一回事?这样地说,自己还是忍耐两天为妙,不要弄错了,轰轰烈烈干不成,倒惹人家笑话。自己这样地沉思着,就低了头,将腿要抬不抬的,向堤下面走了去。

正走着呢,身后有人问道:“毛三叔你腰里插了一把斧头做什么?”毛三叔回头看看,却是李小秋。便问道:“李少爷今天这早就回家了。”小秋道:“我特意回来要问你两句话。”毛三叔手按了斧柄,叹口气道:“李少爷,我劝你两句话,姻缘都是前生定。有道是,命里有时终是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个人儿,既是有了人家的,你就费尽了心机,也决不能到手。依着我说,你就死了心吧。现在师母有些疑心了,只追到我家里来问,问你为什么和我荐事?”

小秋红了脸道:“我也知道我是不对的。不过……唁!现在你叫我怎么办?我一回家来,有三天不上学,她就害病。”毛三叔道:“这也真是怪事。不过我说句老实话,我们相公待我很不错,我瞒了他做这些事,很是不对。不过李少爷待我很好,我们那姑娘,也很可怜,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好。”小秋正色道:“毛三叔,这话你也错了,难道我为了要你和我通消息,才荐你到局子来不成?”

毛三叔道:“那倒不是。不过蒙你的好意,这里的差事,我有些无福享受,我要告退了。”小秋望了他道:“怎么着?有人欺侮你吗?”毛三叔顿了一顿,强笑道:“那倒不是,你事后自知。”李小秋道:“那么,你一定要避嫌疑,不肯干了。”毛三叔道:“若是我有那个意思,那倒更不妥了。这些话你都不用问,你就说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吧。”小秋道:“我要问的话,你已经说了,我就问的是师母对我情形怎样?”毛三叔笑道:“你师母,在外面看来,是个十分老实的人。可是骨子里头,她精细极了,什么事也不能瞒过她的。”小秋道:“怪不得那天当了许多人的面,把我周身上下看个透熟。好吧,以后我知道仔细就是了。”毛三叔道:“我话直些,李少爷不要见怪。”

小秋笑道:“我也是个念书的人,难道这一点事情都不知道。以后我自己知道谨慎就是了。”毛三叔正有些心事,哪有闲细工夫和小秋闲谈。小秋既是把话说得结束了,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自回座船去。小秋一想毛三叔今天这番话,虽是对的,何不早说?再看他今日的面色,却也不同平常,他说是局子里这事情不要干了,更可疑惑。看他得事的日子那一番欢喜,那是很高兴的,决不像干个几天的情形,若说局子里有人欺侮他,那也不至于。因为他来的路子很硬,人家都是知道的。这样看来,必是师母知道大家的行为,要从中来拆散,由不许春华读书,再到不许毛三叔在局子里就事,那决非偶然的。再走第三步的话,恐怕就要临到自己身上来了。俗言说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抢师母一个先着,才不会有什么变故落到我头上来,但是她做母亲的人,管理她自己的女儿,我们事外之人有什么法子可以去抢她的先呢?现在只有一条路,抛弃了她,退学不念书。可是这样一来,第一是难免父亲疑心。第二,在春华那里就是生离死别,永远不许有见面的机会了。以自己的性情而论,可又做不到这样的决绝。他本是想过了整天整夜的心事,还没有得着一个了断,这才跑回来找毛三叔的。

现在一席谈话之后,只觉得更增加了无限的困难,因之在这河岸上看看船只,又在浅草地里,用鞋子去扫拨,要撩拨那些蚱蚂小虫子飞跳起来。这样都感着无聊,可又背了手在自己大门口人行路上走来走去。这因为小秋的家门,正对了厘局的座船,小秋只管在河岸上来来去去。他家里的人,和座船上的人,都可以看到。今天早上,小秋无事回家,他父亲秋圃正想追问所以然,因为公事很忙,来不及先问。及至小秋在河岸上徘徊了很久,李秋圃在座船上偶然回头向岸上望去,却是看见了。第一次见着,还不为怪,后来继续的看到,他始终是在河岸上徘徊,好像有很重的心事。秋圃这就深加注意了,倒要看他个究竟。有时,见小秋昂了头向天上望着,好像是大大地叹了口气。有时,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低着头走,却重重顿下脚,才停住了不走。有时,手扶了河岸上的柳树,向那东流的赣江,呆呆地望着。有时又点点头,好像安慰自己一般。秋圃想着,这真怪,他有什么毛病吗?秋圃也是个牴犊情深的人,将公事办完了,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就叫女仆把小秋叫来问话。女仆说:“少爷回家来了,在书房里写了好久的字,刚刚出去。”秋圃道:“先前,我看到他在大门外走来走去,好像是精神不定,他倒有心写字吗?”李太太也说:“他果然写了好久的字。我也奇怪,这孩子今天回来,有些呆头呆脑。”秋圃沉吟着道:“他又写些什么呢?我倒要去看看。”于是望了桌上开上来的饭菜不吃,走到书房里去。看那书桌上时,一只羊毫搁在砚台边上,还未筒起来。砚台里的墨汁,兀自未干呢。两个铜镇纸斜搁在桌沿上,分明是他匆匆地走了。不过桌上却没有片纸只字,写的东西,好像是带走了。伸手扯扯抽屉,却暗锁着了。这几个抽屉,逐日也不知要开多少次,何以突然锁起来了呢?这倒可疑。开这抽屉的钥匙,秋圃另收起来一把,放在书架上笔筒里,这一点没有困难,将抽屉打开了。果然的,在抽屉浮面,有一张朱丝格纸,便是小秋写的字。第一行是,得诗三律,录示玉坚同砚。秋圃心想,这小书呆子早上那样坐立不安,原来是想诗句,看他胡诌些什么,于是关上抽屉,就坐在书桌边看下去。那诗是:疏棂久息读书声,花影模糊画不成。入座春风何所忆?在山泉水本来清。

秋圃不由自言自语的道:咦!这小子竟是作无题诗,他说谁。又看到下面去,那诗是:玉颜暗损情尤重,银汉能飞命也轻。凄绝昨宵留断梦,隔楼灯火正三更。

秋圃看到这里,不由得将桌子一拍,骂道:“叫这畜生去读书,他却在村子里做不规矩的事。看这诗意,分明是学堂隔壁的人家。姚廷栋老夫子手下,怎容留得这样的学生?这非给我丢脸不可。”不过秋圃虽骂着,他也是个斗方人物,对于这种诗,少不得再念一遍,研究研究。他一念之下,脸上倒带一点微笑。李太太正伸进头来,叫他去吃饭,见他拍桌骂儿子,始而吓了一跳,后来见他两手捧着纸条,将头微摆着,口里哼哼起来,料着他无大怒,便问道:“小秋写了些什么?”秋圃这才抬头道:“他作了几首无题诗。”李太太笑道:“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就喜欢写这些风花雪月的文章,怎样管得了儿子?”秋圃道:“我虽作诗,不过是消遣罢了。这孩子的诗,是有所指的。好像是说着学堂附近的一个女孩子。本来经馆里的大学生,偷鸡摸狗,无所不为,我就怕把孩子引坏了。不过廷栋老夫子,是个极持重的人,我以为他的学风总不错,不想这孩子会作出这样的诗来。”李太太道:“诗坏得很吗?”秋圃捧着诗稿道:“就诗而论呢,竟是难为了这畜生。上四句虽然浅率些,这玉颜银汉一联,活对得很工整。这一收……”说着,他摇起头来念道:“凄绝昨宵留断梦,隔楼灯火正三更。”接着点头道:“这很有些意境,不下一番功夫,竟是作不出来,小秋这东西,倒作出来了。不过留断梦这个留字不妥。”说着,昂起头来,沉吟了一会子。李太太笑道:“你就算了吧。你骂孩子作风流诗,自己倒想给他改了。”秋圃笑道:“这事应当分两层说,诗是不应当作。若论诗的本身呢,他又没跟谁学过,作出来,并不十分胡扯,也有可取。你不要打岔,等我看完了,他到底干了什么。”于是索性捧了书稿,放出念诗的调子,低声念道:不堪剪烛忆从前,问字频来一并肩。为我推窗掀翠袖,背人寄柬掷朱笺。歌声珠串如莺啭,羞颊桃娇比月圆。今日画廊消息断,帘波花影两凄然。

暗濯青衫去泪痕……

秋圃忽然点了两点头道:“好句,化腐朽为神奇,沉痛之极!”他猛然的赞叹起来。李太太站在身边,却不由得吓的身子一哆嗦,问道:“怎么了,你?”秋圃望了她,眉毛一扬,笑道:“太太不瞒你说,这句子我都作不出来,你儿子不错。”说着,他又念诗:天涯咫尺阻昆仑。化为蝴蝶难寻梦,落尽梨花尚闭门。剩有诗心盟白水。已无灯火约黄昏。月中一笛临风起,垂柳墙高总断魂。

秋圃念完了,点点头道:“虽然用了许多现成的字眼,他太年轻,肚子里材料少,怪不得他。然而……”李太太摇着他的肩膀道:“别然而了,他到底闹的是些什么?”秋圃道:“看这三首诗,好像有个女孩子圆圆的脸,还认得字,和我们这位冤家很熟,常是向她请教。现在那女孩子关起来了,好像家庭还管得很严,所以他用了那暴雨梨花的典。现在消息不通了,托人也探听不到什么。这女孩家有道高墙,看不见她,她吹笛子,夜里还可以听得见。”李太太道:“这村子里,哪有这样好的姑娘?真有,我就和他聘了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我问你,他那学堂里有女学生吗?”秋圃将桌子又一拍道:“吾得之矣!听说廷栋有个女孩子,书念得不错,这诗一定说的是她。这冤家有些胡闹,廷栋把他当个得意门生,他不应该去调戏师妹。廷栋将来和我理论起来,我把什么脸面去见朋友?”说着,背了两手在屋子里来去的走着。这时女仆在门外探头探脑好几次了,问道:“太太老爷,还不吃饭吗?菜都凉了。少爷在堂屋里等呢!”秋圃道:“好!他回来了吗?我要向他问话。”说着,将诗稿依然放到抽屉里,用钥匙锁上了。沉了脸,走了出来。李太太疼爱这个儿子,却在秋圃之上。而今看到儿子犯下了风流罪过,而且有背师道尊严,说不定要吃一顿板子。这种事,作娘的也庇护不得,替小秋捏了一把汗,很快的跟随出来。天有不测风云,且看他们父子之间,这一幕喜剧,如何的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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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那晚,她被蒙了眼绑了双手,黑暗中,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陌生男人吃干抹净,当她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那混蛋的影子可她却带着他的种子,被家族逼上了联姻。与应天爵结婚一年,白伊却只在传闻中听说过他,传闻他冷血又暴戾更传闻,他有一个藏在心尖上的女人,而对她不闻不问,冷落至极。当一切真相浮出水面,应天爵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可她居然敢跟别的男人走进礼堂?他当即乘着直升机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黑衣保镖和枪口将礼堂整个包围,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打包抢走,扛回房间直接扔床上,怒道...

蚀骨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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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薇茗死了,沈修瑾亲手将简童送进了女子监狱。三年牢狱,简童被沈修瑾一句好好关照她折磨的大变样,甚至狱中被同意捐肾。入狱前,简童说我没杀她。沈修瑾不为所动。出狱后,简童说我杀了夏薇茗,我有罪。沈修瑾铁青着脸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简童笑了真的,我杀了夏薇茗,我坐了三年牢。简童逃了,沈修瑾找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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